三个颇有成就感的贼(第4/8页)
遇到这种事,你慌你乱都没用,反正你也下不了车,这时候你必须干的头一件事儿就是撇货。不过把钱包扔地下那是最笨蛋最没出息的法子,行里讲话这叫“货不撂地”,好不容易摸来的东西扔地上,那是对咱们这一行的不敬,对祖师爷的不敬。再说了,反扒的警察们都有各自管片儿的公共汽车,这几路车上有哪些个贼他们也摸得清清楚楚。雷子们跟我师傅师兄都认识,只要你不动大货,反扒的基本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该孝敬的时候孝敬孝敬,该进去的时候进去待上几天,屁事儿没有。
所以啊,你把货扔地上也没用,想查你的时候他们肯定能查到,谁谁谁吃哪几路公共汽车雷子们心里都有谱。所以,你得把摸来的东西转移到别人兜里头,行话叫“飘货”。你飘了货,没被抓了现行,反扒大队的也拿你没辙。把货飘谁身上,也有规矩,一般来说飘远不飘近,飘女不飘男。飘远难度大,不过麻烦也离你远,飘女是因为女的干这行的少,警察们眼也毒,一看是女的,再看看面相,也就知道是被飘了货,是被冤枉的,也就放过去了。男的就不一样了,多半在所里臭揍一顿,联防的天天打人肉沙包,拳脚都硬,一般人受不了。还得少说半个月拘留,弄不好还得劳教。
我还记得我师傅说过,飘货也得守规矩,还念了句戏文——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作者注:并非戏文,出自《红楼梦》)
可我那时候年轻,比你们现在还年轻,那个被我摸了包的人一嚷嚷钱包被偷,我就慌神儿了。售票员说,大家都站在原地不要动,102路直接开到派出所——我就傻眼了,顺手就把钱包塞进紧挨着我那人的上衣口袋里,心里头一个劲儿打夯,哪儿还记得什么飘远不飘近,飘女不飘男。
那男的穿一件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破破烂烂的,衣襟磨破了,露出几根白线头,下摆挺长,盖住屁股,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多半是捡他哥或他爸剩下的。他背对着我,右手抓着车顶的栏杆,他个子矮,有点儿够不着,一只脚尖还踮着。脚上是一双露脚趾的解放鞋,没穿袜子,我猜这车里那股子臭味儿就是从这鞋里头钻出来的。看后脑勺,他兴许还不到二十。
车上的中年妇女们开始骂街,说死小偷杀千刀的小偷妈了个逼的小偷,害得她们耽误了接孩子放学给老头子买菜做饭,我听着听着就不那么紧张了,反正,货我是飘出去了,我开始慢慢往车门蹭,我得想法离那个穿劳动布的远点儿。
过了一会儿,车上有几个小痞子模样的家伙冒充业余警察,开始骂骂咧咧地命令乘客打开包、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有几个不配合的乘客挨了骂还被薅了脖领子,也就乖乖地把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我也掏了,我把三个茄克口袋都翻出来,跟牛舌头似的耷拉在一个小痞子眼前,看得出他挺满意,拍了拍我肩膀就往车厢后面钻。
说话就快到派出所了,还有两站地。这时候我听见车厢后面打了起来,先是扇耳光,啪啪的,再是脑袋撞在铁栏杆上,梆梆响。车厢里的人一起喊:揍他!揍他!我让你偷!我让你偷!再然后,我鼻子里就闻到一股子铁锈味儿,鲜血就是这个味儿。
到了派出所,司机和失主,还有那三个见义勇为的小痞子揪着劳动布进了院,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失主,抬起穿三接头皮鞋的脚,一下一下地踢劳动布的脚腕子,踢的间隙,劳动布嗷嗷地叫唤,已经不像是人声了。我靠着派出所的影壁墙看着他弯着腰被押进审讯室,我还看见青砖地上有弯弯曲曲的一条血线。
那些个刚才还在骂街、恨小偷耽误了她们接孩子放学给老头子做饭的中年妇女,跟在几个男人的背后,见着穿警服的人就说,我们抓到的小偷!我们都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