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第4/9页)
再拆开另一封信,这封信是用公用信笺写的,更短,不过张冬暖看不大懂,信是这么写的——你的新小说已阅,感觉有点儿停留在形式表面。你想要表达的活在孤寂与不安中的心理状态并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只停留在表面的叙述上。恕我直言,你还年轻,做什么事都会成功,但我想不包括写作。
张冬暖记不得“祸不单行”这个词了,她把两封信仔细粘好,摇着头,心里说:唉,一天两个祸……
再下来,我的安排就顺理成章了。我不能让一个普通的邮递员给叶老师把信送去,聪明如你一定猜到了,张冬暖将亲自把信交到叶知秋的手里。张冬暖此刻的心理很难描写,所以我就不写了,反正她有那么点儿犹豫,有那么点儿亢奋,最后还有那么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她扯着她,来到了叶老师的学校。
一个老师告诉她,叶老师正在上课,就在操场对面那排红砖平房,从东数第四个教室。张冬暖道了谢,穿过热辣辣冒着呛鼻干土气息的操场,来到一排柳树的树荫下。柳树青,砖房红,树与房之间有几张灰色水泥乒乓球台,球台中线处摆着几块红砖当网。张冬暖站在树荫下,听读书声琅琅,心里酸了几酸,大约是忆起了自己短暂的学生时光。在第四间教室门口,张冬暖从窗下看到了叶老师,叶老师正在讲课,这时候张冬暖想的是:他的衬衫真白,他说话真好听。
叶知秋正带着同学们朗读课文。叶老师读一句,张冬暖就闻到了荷叶的清香,叶老师又读一句,张冬暖就看到自己少女时代穿过的白色长裙,叶老师再读一句,满天的星星就在张冬暖的脑子里亮了。她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夜,她和两个姐妹偷偷来到镇子东边的池塘,轻手轻脚地脱去衣服,在月光下,把几个滑溜溜、白生生的身子浸入凉丝丝的水里……
下课铃响,学生冲出教室,像打开了鸡笼,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奔向乒乓球台,奔向操场,奔向校门口的小卖部。
叶知秋走出教室,张冬暖走出记忆中的池塘,她迎上去,说:“你是叶老师吧。”叶知秋愣了一下,他没见过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但又似曾相识,只好说:“我是,您,有什么事吗?”
您,他还称呼我您呢!张冬暖想。她是第一次在洪堡镇听到这个人称代词。
“我是邮局的,这儿有你一封信,就顺路给你送来了。”
这句话是撒谎,不过别怪她,是我让她撒谎的,她的家在邮局的东面,而叶知秋所在的学校在邮局的西边。
“啊,是吗?太感谢了!”张冬暖看得出,他挺高兴,肯定是认出了她的信封。张冬暖心里又酸了一酸,心想,还高兴呢,一会儿你就傻了。
到底是老师,他比这镇上的人都有礼貌。张冬暖也文绉绉地回了句“不客气”,突然觉得脸发烫,扭身就跑,跑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叶老师,你办公室电话告诉我,再有你的信我给你打电话。”
你看,张冬暖一点儿也不傻,她很容易就骗到了叶知秋的电话,如果这算是骗的话。
第二封信,就是那封退稿信被张冬暖藏了起来。她准备过一阵子再给他,反正这又不是稿费单,也不着急。“一天两个祸对他来说太残酷了,”张冬暖学着台湾连续剧里的口吻,在心里说,“好残酷啊!”
过了没两天,张冬暖就忍不住了。她给叶老师打了电话,那个号码她拨了四次,终于有人接了,是叶知秋的声音。张冬暖面红、耳热、心跳,她说:“又有你一封信,不用,你不用过来拿,现在是四点,这样吧,五点半我在湖心那个小亭子等你!”没等叶老师说话,张冬暖就把电话挂了,根本不是挂,是扔,就像是那听筒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