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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馆是个惬意的地方,几乎没有顾客,而且是在本—古里安大街和沙麦或希勒里大街之间的一条小路上。我们刚到这里,又开始下雨,爸爸把此当作好兆头,好像雨一直在等待我们走进餐馆,好像上天今日正向我们绽开笑脸。
他立刻纠正自己:
“我是说,如果我相信征兆,如果我相信上天关心我们的话,我会这么讲。但是上天冷淡漠然。除人类外,整个宇宙都冷淡漠然。实际上大多数人也冷淡漠然。我相信,在整个现实世界里,冷淡漠然这一特征最为突出、最为显著。”
他再次纠正自己:
“不管怎么样,当天空如此黑沉,大雨滂沱,我岂能说上天正向我们绽开笑脸呢?”
妈妈说:
“不,你们两个先点,因为今天我请客。若是你们挑选菜单上最贵的菜,我会非常高兴。”
但是菜单很简朴,顺应的是那个匮乏节俭的年代。爸爸和我点了蔬菜汤、鸡肉饼和土豆泥。我玩弄阴谋,忍住不告诉爸爸,在去塔拉桑塔的路上,妈妈已经允许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咖啡的味道,午饭前还吃了巧克力冰激凌,尽管是在冬天。
妈妈久久地注视菜单,而后把它面朝下放在桌面上,直到爸爸再次提醒她,她最终点了一碗白米饭。爸爸和颜悦色,向女服务员表示歉意,含糊地解释说妈妈尚未完全康复。当我和爸爸津津有味大吃大嚼时,妈妈勉强小口吃了一点米饭,仿佛正在强迫自己,而后她停下来,点了一杯不加牛奶的浓咖啡。
“你没事吧,妈妈?”
女服务员给我妈妈端回一杯不加牛奶的咖啡,给爸爸端来一杯茶,在我面前放了一碗颤动的黄果冻。爸爸立刻焦躁地从夹克内兜拿出钱包,但是妈妈坚持自己的权利:请把钱包收回去,今天,你们俩都是我的客人。爸爸先是说了个很是牵强的笑话,说她显然继承了一口油井,因此才成为新富,才这么奢侈,便没有和她再争。我们等候雨停下来。我父亲和我面对厨房坐在那里,妈妈坐在对面,正透过我们的肩膀,看临街窗外顽固执拗的雨。不记得我们说了什么,但大概是父亲驱除了沉寂。他可能向我们说起基督教会和犹太人的关系,要么就是向我们全面描述历史上爆发的一场激烈争端,18世纪中叶,雅各·埃姆丹拉比与沙巴特·茨维的追随者,特别被怀疑持沙巴特学说的约拿单·阿伊巴舒茨拉比争论得不亦乐乎。注
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午饭时分,除我们外,饭馆里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正在用非常典雅的德文小声而彬彬有礼地交谈。她们长得很像,铁灰色的头发,脸型像鸟,突出的喉结更加强化了这种特征。上了年纪的一位好像有八十多岁了,我看了她们两眼,便假定她是另一个人的母亲。我认定母女二人都是寡妇,她们相依为命,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她们再没有别的亲人。我在意念里称她们为格特鲁德夫人和马格达夫人,我试图想象她们住在整洁干净的小房子里,大概就在城里的某个地方,大约在艾登酒店的对面。
突然,马格达夫人,二人中年纪较轻的一位,抬高声音向对面的老太太气势汹汹地说了一个德文单词。她说这个词时,满怀怨恨,义愤填膺,像兀鹫猛扑向捕获物,接着她把杯子扔到墙上。
泪水开始顺着镌刻在我称之为格特鲁德老夫人双颊上的深深皱纹流淌。她无声地啜泣,面孔没有抽搐。她垂着脸哭泣,女服务员弯腰默默地捡起碎玻璃离去。叫喊之后没说一个字。两个女人继续面对面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她们都形销骨立,都是一头拳曲的灰发,头发长得非常靠后,离额头很远,像男人脱发后的发际线。年长的寡妇仍然无声地流泪,脸没有抽搐,泪水流到她突起的下颚,又滴落到胸脯上,如同山洞里的钟乳石。她没有控制哭泣或擦干眼泪的企图,尽管她表情残酷的女儿默默地递过一块熨烫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如果那真是她女儿的话。她把手伸到面前的桌子上,托着那块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手帕,没有缩回。整幅画面凝固了良久,仿佛母女只是某个沾满灰尘的相册里的一张褪色的深褐色旧照片。我冷不丁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