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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圆形露天竞技场般的秃顶周围,散落着先知般乱蓬蓬的银发,巨大的额头下面是两道乱蓬蓬的灰色浓眉,浓眉下是一双敏锐的灰蓝色眼睛,明察秋毫。他长着宽大粗糙的鼻子,一个不知羞耻的丑陋鼻子,一个色迷迷的鼻子,似反犹主义漫画中的形象。他的嘴唇薄而冷漠,而下巴却像一个古代水手那样突出而桀骜不驯。他的皮肤如同生肉一般粗糙红润,短脖子下的肩膀宽大有力,胸脯宽阔,敞开的衬衣领口上露出手掌宽的毛茸茸前胸。他恬不知耻凸出的肚子,像海豚的隆峰,似乎显得很坚硬,仿佛混凝土垒就,但令我困惑的是,所有这些奇景竟以两条侏儒般的粗腿作结,如果不是亵渎上帝,可以说那双腿有些滑稽可笑了。

我尽量慢慢喘气。我肯定是嫉妒卡夫卡《变形记》中的戈里高利了,他自己缩成了一只甲虫。血液从手脚涌流到肝脏。

我们每天在收音机,甚至在梦中听到的富有穿透力的硬邦邦的声音首先打破了沉寂。全能的人气哼哼地看了我一眼,说:

“怎么!你为什么不坐下!坐!”

我迅速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对着书桌,笔直地坐着,但只是坐在椅子边,不可能朝后倚了。

沉默。民族之父继续来回踱步,步履又碎又快,像囚禁起来的雄狮,或者是万万不可迟到的人。过了无穷无尽长时间,他突然说:

“斯宾诺莎!”

他停住说话。他走到窗户旁边,突然转过身来说:

“你看过斯宾诺莎的东西吗?看过,但是也许你并不理解?很少有人了解斯宾诺莎,很少。”

之后,他依旧在门窗之间来回走动,并就斯宾诺莎的思想发表了长篇演讲。

在演讲当中,门犹犹豫豫开了一条缝,秘书怯生生地把脑袋伸进来,微笑,试图咕哝些什么,但是受伤的狮子朝他劈头盖脸吼道:

“出去!别捣乱!你没看见我正在进行很长时间以来最为有意思的谈话之一吗?你走开!”

那个可怜的人立即消失了。

直到现在我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出声。

可是这种情况表明本—古里安喜欢早晨七点钟之前讲述斯宾诺莎。他确实一刻不停地讲了几分钟。

突然,他一句话说到半截便停顿下来,我甚至感觉到他的气流吹在我僵硬的脖子上,但是我不敢左顾右盼。我僵直地坐在那里,绷紧的膝盖形成一个直角,臀部和紧张的后背也形成一个直角。本—古里安朝我气势汹汹地叫嚷,声音里没有一丝问询之意:

“你没有吃早饭!”

他没有等回答。我没有出声。

突然,本—古里安在书桌后面叹了口气,仿佛巨石投入水中,就连他的白发也从视野中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露面,一只手拿着两只杯子,另一只手拿着一瓶廉价水果饮料。他精神饱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接着又给我倒了一杯,宣布说:

“喝吧!”

我一口气把饮料全部喝光。一滴也没剩。

与此同时,大卫·本—古里安滋滋喝了三大口,像个渴极了的农民,开始继续讲述斯宾诺莎。

“身为斯宾诺莎主义者,我毫不怀疑地对你说,斯宾诺莎思想的精髓可以作如下归纳。人应该永远保持镇静!永远不应该失去冷静!其他都是诡辩与释义。镇静!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其他——分文不值!”(本—古里安语调古怪,每个词总是强调最后一个元音,有点像在吼。)

但是,现在我再也不能玷污斯宾诺莎的名誉了。我保持沉默,就会玷污我所喜欢的哲学家,于是鼓足勇气,眨眨眼睛,竟然奇迹般地胆敢开口,在全能的上帝面前尖声尖气地小声说道:

“确实在斯宾诺莎思想里有冷静镇静的因素,但是把那说成是斯宾诺莎思想的精髓,不对吧?确实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