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4页)

我甚至记得在那一刻,我的脑际迅速闪现这样一个念头,我为什么非要去以色列土地?只是因为是犹太人吗?可是那个希腊姑娘,也许连什么是犹太人都不知道,比整个犹太民族跟我更加亲近。这个犹太民族那一刻在我眼里像汗津津的庞然大物,正在引诱我走进它的腹中,这样就可以用它的消化液把我整个吞吃。我对自己说,索妮娅,这是你真正需要的吗?真奇怪,在罗夫诺,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恐惧,害怕自己被犹太人的消化液吞噬。我到这里之后也没有这种想法。只是在那时,在回以色列的船上的那一瞬间,希腊婴儿已经在我的腿上睡熟,透过衣服我可以感受到她,那一刻仿佛她真的是我肉中之肉,纵然她不是犹太人,纵然有敌视犹太人的暴君安条克四世伊皮法尼斯注。

一天清早,我甚至可以确切告诉你某日某时……在1938年12月28日,1938年即将结束的前三天,哈努卡节刚过,那天天气晴朗,几乎看不到一丝云彩,早上六点钟,我已经暖暖和和地穿好衣服,一件毛衣,一件短大衣,我走上甲板,看着前面灰蒙蒙的云际。我看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只看见几只海鸥。突然,冬日从云际后面喷薄而出,云际下是特拉维夫,一排排的建筑群,粉刷得雪白的房子,不像波兰或乌克兰村庄小镇,不像罗夫诺、华沙或者的里雅斯特,但是像塔勒布特教室里的图片,像我们的老师门纳哈伊姆给我们看的绘画和照片。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我无法描述,喜悦即刻涌上喉咙。忽然间我只想大声叫嚷,欢声歌唱,这是我的!都是我的!这一切真的都是我的!很有意思,我平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归属感,拥有感,在家里没有,在果园里没有,在面粉厂里没有,从来没有,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平生从来没有过,不论在那天早晨以前还是之后,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快感:终于到家了,终于可以拉上窗帘,忘记所有的邻居,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在这里我用不着总是约束自己,不必为任何人感到害羞,不必担心农民们怎么看待我们,神职人员会说些什么,知识分子会有什么感觉,我用不着努力去给非犹太人留下好印象。即便当我们在霍伦买下第一套房子,或者维塞里大街的这一套,我都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有自己家的感觉该有多好。那天早上七点,我望着自己从未去过的城市,那片从来没有驻足的土地,那些平生从未见过、样子滑稽可笑的小房子,心里就是这种感觉。你觉得有点可笑,有点傻,对吗?

十一点钟,我们带着行李登上一艘小汽船,水手是个高大的乌克兰人,浑身冒汗,有点恐慌,我刚用乌克兰语友好地谢过他,想给他一枚硬币,他就大笑起来,突然用纯正的希伯来语说,美人儿,你这是怎么啦,没这个必要,干吗不亲我一下?

那是一个惬意、有点凉意的一天,记得最深的就是一股醉人而浓烈的烧焦油的味道,从冒着浓烟的焦油桶那里飘过来……他们一定是刚刚给人行横道铺过沥青……突然冒出了妈妈那张笑脸,接着是爸爸那张脸,泪水纵横,我姐姐哈娅和她的丈夫茨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从第一眼开始,就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她在这里找到的是多么出色的一个小伙子!他非常英俊,心地善良,还挺快乐的!和所有的人拥抱亲吻后,我才看见了你母亲范妮娅也在那里。她略微歪着身子站在那里,避开燃烧着的焦油,身穿长裙和一件蓝色手工编织毛衣,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在众人之后拥抱我,亲吻我。

就像我一下子就看出我姐姐哈娅在这里容光焕发一样……她生气勃勃,脸颊绯红,自信,武断……我也看出范妮娅的感觉不那么好,她面色苍白,甚至比以前更加沉默。她专程从耶路撒冷赶来接我,她为你的父亲阿里耶致歉,可他一天假也没有,她邀请我去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