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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过去,当他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当他几乎赤手空拳来到以色列,他实际上并不觉得特别可怕。相反,他感到周身轻松。他并不在乎身穿一件灰色背心,背上背着一袋三十公斤的面粉,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只有妈妈痛苦万分,她咒骂他,冲他大喊大叫,恣意侮辱他,为什么他会一落千丈?扶手椅哪里去了,水晶饰品和枝形吊灯哪里去了?她这把年纪怎么就该活得像个农民,像个农妇,没个厨子,也没个理发师或女裁缝?他什么时候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在海法建个新型的面粉厂,使我们可以恢复失去的地位?妈妈就像故事里讲的渔夫的妻子。但是我宽恕她所做的一切。愿上帝也宽恕她。有许多事情需要宽容!愿上帝也宽恕我这样来谈论她,愿她安息。愿她安息,别像她待父亲那样从未给过他片刻安宁。他们在这个国家住了四十年,她每天从早到晚什么也不做,只是破坏他的生活。他们在克里亚特莫兹金后面长满蓟草的田野里找了间摇摇欲坠的棚屋,没有水,没有厕所,屋顶铺了层沥青油脂……你记得爸爸妈妈的棚屋吗?记得。唯一的水管在屋外蓟草中间,水中尽是铁锈,厕所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坑,爸爸用木板把它临时遮住。
也许,妈妈让他生活得痛苦,并非完全是妈妈的过错。毕竟,她在那里过得实在是不开心。绝对不开心!她总之是个不开心的女人。她生来就不开心。就连枝形吊灯和水晶也没有使她开心。但是她这种不开心的人把别人也弄得非常痛苦,这就是你外公的不幸了。
他一来到以色列,就在海法找到了工作,是在一家面包房。他习惯于赶着马车到海法海边溜达。他们见他了解一些关于谷物、面粉和面包知识,就没有让他做磨面或者烘烤的活,而是让他用自己的马和车运送面粉袋和面包。在这之后,他在维勒冈生铁铸造厂工作多年,为建筑工地运输各式各样的圆的长的铁块。
有时他习惯于用车拉着你,在海法港湾旁行走。你还记得吗?记得?等到上了年纪,你外公为了生计运输搭脚手架用的长木板,或者从海边把沙子运送到新的建筑工地。
我仍然能够记得,你坐在他身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像橡皮筋那样绷得紧紧的。爸爸常常让你拿着缰绳。我眼前依旧能够清晰地浮现出那幅画面:你是个白白净净的孩子,苍白得像张纸,你外公总是让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他是个壮汉,甚至七十岁上仍然身体健壮,像个印第安人一样黝黑,某种印第安人王子,一个土邦主,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你身穿小白背心坐在木板上,那是赶车人坐的位子,他身穿工人穿的灰背心汗流浃背地坐在你身边。他确实开心,满足现状,他喜欢阳光,喜欢体力劳动。他尤其喜欢当个车夫,他一直拥有无产者意识,在海法再次成为无产者令其感觉良好,就像在他人生旅程的起点,在他仍然只是维尔克霍夫庄园的一个木匠时那样。也许他喜欢过马车夫的生活甚于在罗夫诺做富有的磨坊主和有产者。你是个如此认真的小孩,一个不能忍受阳光炙烤的小孩,太认真了,直挺挺地坐在他旁边车把式的位子上,为马缰绳忧心忡忡,忍受着飞蝇和热浪,害怕让马尾巴扫着。可是你表现得很勇敢,没有抱怨。这一切仍然历历在目,仿佛近在今天。灰色的大背心和小白背心。我那时思忖,你将来肯定会更像克劳斯纳,而不是像穆斯曼。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再对此深信不疑。
注 门纳哈伊姆·格勒尔特《罗夫诺的塔勒布特希伯来语学校》(希伯来文,耶路撒冷,1973)。塔勒布特学校宣传犹太复国主义思想,是世俗化的学校。——原注
注 毕苏斯基,即约瑟夫·毕苏斯基(1867—1935),波兰军事独裁者,政治家,曾任波兰元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