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费尔德大街919号(第2/3页)
我怎么也无法想象泽尔达遭此不幸的时候还有意识,无法想象当医院的警报响起来随后传来消防车的叫声时,她还醒着,头脑还清醒。我宁愿相信她已经睡着,在睡眠中被烟雾窒息。我宁愿她是吃镇静药死的,昏过去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失去了知觉,心跳慢慢地停了,身体和思想都麻痹了,跌跌撞撞地缓步走向死亡。有人会说:“她找到了平和。”我在死亡当中找不到任何平静,很久很久以来,它就是我内心的一个敌人。经历了那么痛苦和徒劳的搏斗之后,我可以考虑放弃,把投入敌人的怀抱当做是解决残酷疑难的一个办法。
泽尔达不可能被火烧死:她是蝾螈。这种神奇的想法,不但没有使我高兴,反而使我心情沉重。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莫比尔还是亚特兰大?一头扎进南方之南方,最后深入到墨西哥湾,或很快浮出水面——回到文明当中?
十分钟前,电台开始用低频滚动播出一条令人不安的新闻,并不断插播最新消息,我没有听。是关于龙卷风的消息。
回到房间之后,我打开电视,电视也在播放警报,而且更严重、更长、更繁琐,就像在预告丧钟即将敲响。突然,大家都惊慌起来,频率加快了,一个数码混合成的声音要每个居民都到自己住宅的地下室去。那个年轻的女看门人在涂指甲,她的指甲太大了,占了整个指头的四分之。“到地下室去。”她用南方人拖长的音调对我说。她说话时元音拖长,像阳光下的蜀葵,辅音却被偷吃了。“你呢?”她耸耸肩,无动于衷:“我听到旋风到来的时候才下去。”
我开始领教亚拉巴马的天气了:它们就像泽尔达,刚才还阳光灿烂,眨眼间大雨就来了,然后刮起风暴,天昏地暗,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一般。第二天,天又变得蓝蓝的——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刮了19场龙卷风,在这期间,你可能会死,尽管我并不相信,但我对它们太不熟悉了,我又想起了那个那么不爱我的人。
当时我20岁,有个情人,他不想让我写作。那是个聪明的年轻小伙子,非常有学问。然而他相信月亮,喜欢摄影小说的蹩脚图片,反正是那类东西:情人之间应该分享一切,或者说,相爱就是融合,自给自足。
也许是为了给我的写作泼冷水,也许是为了让那种融合达到完美的境界,他让我读了他所喜欢的作者的书:威廉·福克纳,然后是卡森·麦卡勒斯[54]。“那是大手笔,”他对我说,“绝对的天才。”他不知道就此让我遇到了在我作为男人的一生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两本书。我想:两个兄长,两个参照物,两个和我相像的人。这两本书远没有把我压垮,而是给了我新的翅膀,用奇怪的讽刺,刺激而不是平息了我的写作欲。
还是他,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在前往卡普里的渡轮的甲板上,跟我说他很崇拜一对卓尔不群的夫妇,菲茨杰拉德夫妇。然而,尽管那个小伙子是那么杰出,他的妒忌心太强了,不明白这一明显的事实:司各特和泽尔达的故事是用来启发他的,暗示他,没有一个人能控制得住脾气——就像无法控制暴风雨、狂风和雷电一样。没有一个人,不管是心理医生还是气象学家,更不用说脾气像暴风雨那样暴烈的情人们了。
正好是在午夜12点,回响在蒙哥马利上空的警报声沉寂了下来,电台和电视台也恢复了正常的节目。
午夜12点,泽尔达吃夜宵的时间:在嫩菠菜上撒很多胡椒,倒点橄榄油,如果你愿意,再加几根百里香和迷迭香。在水晶杯里,倒上12度的香槟和你会讲的所有关于爱的语言。午夜12点,极度兴奋的时刻。
这里的风刮得很厉害,把声音吹走了,把说的话也吹走了,把弗雷瑞斯沙滩上弄得人们满嘴都是的沙子全都吹走了。这里的风把我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