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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卡给了上尉一个白眼。他起先凭着冲动,想跟他争论一通。难道这家伙想给他上一堂礼节课吗?跟着,他想起来了,上尉是个客人,那从道义上讲,应该对这位年轻的小姐说客气话。

“各人嗜好不同,说不出所以然来。”他耸耸肩说。西尼奥·巴达洛不想让他们再争下去。

“念吧,女儿。”

可是她奔出房去了,免得他们看见她在淌眼泪。

她倒在蕾蒙达的怀里,不再暗暗抽泣,却放声大哭起来了。于是,这一晚只得由若奥·马加良斯愁眉苦脸地给西尼奥·巴达洛念《圣经》了,而西尼奥呢,斜着眼睛紧盯着他,好像在研究他,估量他似的。

第二天一清早,上尉一起身就到外边去散步,在马房前的院子里碰到了堂娜安娜,她正在那儿帮忙挤牛奶。他走过去,跟她聊天,她就一时停了手,抬起头来。

“昨晚我干了件傻事,”她对他说,“你准会认为我是不知怎么样的一个人了,先生。乡下姑娘妄想学城里姑娘的样,总会闹出这种笑话来。”她笑起来,露出一口又洁白又整齐的牙齿。

若奥上尉在矮门上坐下来。

“你穿得非常漂亮,”他说,“如果在里约的跳舞会上,你一定会是那里最漂亮的女人,我不骗你。”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比较喜欢我日常的那副样子?”

“跟你说老实话吧,的确是这样,”上尉的确是在说老实话,“我喜欢你现在这副样子,在我看来,真漂亮极了。”

堂娜安娜听了这话,站起身来,一手拎起牛奶桶。

“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先生。我喜欢讲老实话的人。”她对他瞟了一眼,这就是她吐露爱意的方式。

蕾蒙达奔过来,脸上带着笑——这是个会心的微笑——把牛奶桶从女主人手里接了过去,她们俩就一起走了。

“看样子,”若奥·马加良斯对院子里的母牛低声说,“看样子,我快娶媳妇啦。”他带着主人翁的态度,朝那座大厦、大厦周围的草坪和远处的可可林扫了一眼。他接着想起了儒卡、西尼奥和种植园里的那帮“雅贡索”,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天,种植园里比往常格外热闹。每天早晨,工人们出发到可可林里去摘可可果,另外一批在木桶或者风干槽里踩着晒干的可可豆。大伙儿一边干活,一边唱着凄凉的歌子:

黑人生活真正苦,

苦是苦来不得了。

这种哀歌,被风吹送出去:是那些不得不从早到晚在炙人的阳光下、在可可林里干活的人的痛苦的心声。

今儿晚上我要死,

死在那遥远的暗角落;

你的裙边拍着我,

死也为你的俏脸蛋儿。

工人们去上工,一路上唱着凄凉的歌子,那是劳役之歌,单恋之歌。

可是,种植园里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在外貌方面,在粗鲁的口气方面,在讲话的态度和身上的打扮方面,都跟工人们不相上下。可是这批人是“雅贡索”,眼前,每天都有这种人来到这里,把那些棚屋挤得满满的,连仓库里也睡满了,有的就躺在大厦前廊上——他们是儒卡到各处去张罗来的,要不,是德奥多罗、塔博加斯的埃斯梅拉尔多伍长、阿泽维多或者穆顿斯的派瓦神父打发来保卫巴达洛家的种植园,并且准备应付万一的。他们当中,有些是骑驴子来的,数目可不多,大多数人都是走来的,肩上背着来复枪,腰带上佩着刀子。他们来到前廊下,听候西尼奥·巴达洛发号施令,一面喝着堂娜安娜打发人送出来的朗姆酒。他们大都沉默寡言,年龄很难确定,有黑人也有混血儿,间或有个金头发的,杂在人堆里,很显眼。西尼奥和儒卡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堂娜安娜也一样。每天都有这种人来到这里。若奥·马加良斯估计,自从他到这里以来,一定已经来了三十个了。他不由得思量起来,这些事情会引起什么后果,再说,在奥拉旭那一面,又在进行什么准备。他觉得很有兴趣,因为他已经被这片土地迷住了,好像他已突然在这里扎下了根。他的旅行计划给抛在脑后了。他想象不出,自己怎样才能离开伊列乌斯,他也想象不出,凭什么理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