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一家客栈(第2/3页)
上午何老板带着一个铺地板的工人来,这人戴着一顶小礼帽穿着一件褪色到看不出原色的大西装,左腋下夹着一个黑公文包,远远一看以为他手里起码应该拎着一个油画箱才般配。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女摄影师红杏快递给我的黑白照片,他抬头一看:这是你婆婆?!您是从哪里看出我必然会有一个藏族还是牧区的婆婆的呢?!
藏历十月十五日是仙女节,一早打车去建材市场就看到有人磕长头在转林廓,很多人在大转经。中午到冲赛康市场买藏式门窗,背着一大捆彩色牦牛绳,跟着转经的人一路,满街的人走在桑烟中,临街的小摊全部收起,摊位作为护栏在大昭寺外面围起了一圈转经道,里面人挨人,一手托酥油一脸笑眯眯。
在大昭寺门口磕长头的人群中突见一熟悉面孔,是几年前经常见面的重庆来拉萨学画唐卡的小傅,那时他还是羞怯少年,如今已是成熟的唐卡画师,这几年我在忙什么呢,还是一无所长。互留电话后,我一路背着绳子提着袋子穿街而过,在江苏路口再打车,居然遇到之前的司机,一路狂聊各种民生民计,得出一结论:在拉萨开出租车,虽然份子钱高到接近一月收入,但还是比内地挣得多。
回到家,见何师傅头发向天竖起,眼睛被风吹得又红又干,来去匆匆,与高仿艺术家师傅吩咐一番,骑着摩托车头顶两重帽子居然连个防风的眼镜都不戴,穿着又极单薄。他往返于墨竹工卡之间同时做着几个装修的活,还在打着一笔涉及18万装修费的官司,他的朋友把他给骗了,他说自己也有小后台,正用某种小手段解决,像我这样没见过啥世面的,听起来像是听天书。
何老板家在四川,有九兄妹,父亲是抗美援朝老兵,退伍后到公社当书记,因反对大跃进被打成“右派”,平反后没几年便去世了,老何说他命不好。他的大女儿正在读大学,儿子正在读职高,他说孩子学习成绩是不错但没人管,他和老婆每年都回家一次。在他们老家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有的孩子几个月大就放给老人带,他认识的一个人在拉萨18年都没回过老家,孩子长到18岁才第一次相见,甚至不好意思叫爸爸,这人夏天做苦力挣点钱到冬天就赌完了,也没钱回家,老何说他很鄙视这样的人,说他们简直没人性。
何老板确实是很有人性,有一天他正踩在梯子上装灯,电话铃响,他一接电话旁边扶着梯子的老婆就知道是谁,大声在边上说骗钱不还还理他干吗。何老板两条腿架着梯子从屋中央挪到窗子边,把头伸出窗外接着聊,打完电话回过头任由老婆指责只微微一笑。下午开始铺院子里的石子路,没做过就觉得难,原来不过是水泥和得略稀倒在路上,再把小石子敲进去,水泥一干石子固定路面就很结实,一直忙乎到晚上9点钟,何老板中间还磕破了头流了血,我真心感念他的为人,见天色那么晚就请他和老婆一起吃晚饭。在椅子上坐定只觉得屁股痛,回家查视才发现屁股居然冻伤了,一直蹲着敲石子,中午还晒到冒油,晚上就寒气入侵,这拉萨的昼夜温差能如此巨大。
冬天的阳光斜照在拉萨河对面的山顶上,迅速向下移,早上起来走下楼,那位高仿艺术家居然站定在院子里,他说一直敲门无人应,他就从墙头跳进来了。见着一个大男人轻而易举就能跳进院子里,怒气先积了几分未发作。而且这位艺术家做事从不与我商量,等我走进卫生间,发现蹲坑边上的瓷砖比蹲位上的脚踏瓷砖悬空高出了近10厘米,窗台边上只贴了立面,平面都没管,立刻选择发火不结账。何师傅及时赶到,说这位师傅今天早上刚和老婆吵了架,老婆刚生了第二个孩子经济压力也很大,请他改好就好了吧。改过的虽然只是缩短了悬空的比例,可是看到他蹲在大门外的阴影里,赌着一脸的气,出于对艰辛的艺术家的尊重和怜悯,何况多大的事呢,我想我还是尽量送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