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田川(第2/3页)

一盏有玻璃罩的、六分灯芯的油灯,悬吊在因常有老鼠狂奔而发出惊人声响的天花板上。油灯照亮到处用宝丹(5)广告和《都新闻》的新年副刊美人画贴补破洞的纸拉门、暗黄色的旧衣橱以及留有漏雨水迹的旧墙,使八铺席大的客厅里显得十分暗淡。昏暗之下,不知用陈旧的芦席门遮挡的走廊外是否还有个小小的庭院。屋檐下的风铃发出寂寥的声响,小虫子在静静地鸣叫。

阿丰师傅正襟危坐在祭日时放盆栽和挂有不动明王像的壁龛前,膝盖上放着三弦,用硬木刮片不时拢上刘海。她弹罢前奏,坐在摊放着练习谱的桐木小桌另一边的一个三十岁左右、商人模样的男子,用男中音学说《小稻半兵卫》中情人结伴出走的故事:“那么,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这对已谈不上兄妹关系的恋人……”

萝月在走廊近处坐到练习结束,他摇着扇子,因为刚才喝的凉酒尚未全醒,所以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和正在练习的男子一起唱起来,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毫无顾忌地打个饱嗝后,轻轻地左右摇晃着身体,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阿丰的脸。阿丰已经四十多岁了,在昏黄的油灯光的照射下,她那瘦小的身体显得愈加苍老。忽然间,想到她过去曾是上好当铺里可爱的深闺小姐时,萝月先是感慨这种悲哀、寂寥的现实,接着,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当初自己也很年轻漂亮,惹女人喜欢,因只顾玩乐,最终落到和家里永远断绝关系的地步。如今,当时的往事怎么想都不是事实,而只是一种梦境。用算盘砸自己脑袋的父亲也罢,哭着对自己忠告的忠心耿耿的管家也罢,要分店独自开业的阿丰丈夫也罢,他们时怒时喜,时笑时哭,挥汗不知厌倦地拼命工作,可是如今,一个个全死了,无论他们是否来到过这个世上,其结局无一例外。所幸的是自己和阿丰活着的时候,那些人还会留在两人的记忆之中,不久,当我们俩也死去之后,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哥哥,本来我想两三天之内到府上去打扰的。”阿丰突然说。

那个排练的男子反复练了几遍《小稻半兵卫》之后又开始练说《其妻八郎兵卫》,练了两三遍后就回去了。萝月煞有介事地换了个坐姿,用扇子轻轻地拍着膝盖。

“本来么,”阿丰重复刚才的话,“驹込的寺庙在市区改划时要被拆除,这样一来,谢世父亲的坟墓就得搬到谷中或染井之类的地方去,四五天前寺庙里派了人来,所以,我正想找你商量怎么办呢!”

“原来这样。”萝月点点头说,“这事倒不可置之不理。爸爸死了有多少年啦……”

萝月歪着头算计,阿丰还在不停地往下说着染井墓地的地价一坪(6)要多少钱啦,要如何对寺庙表示心意啦,她的意思是女人干这事不行,得让萝月这个男人出面把一切事全揽去处理。

萝月原本是小石川表町相模屋当铺的继承人,因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年轻轻的就放弃了继承权。顽固的父亲去世后,由娶了妹妹为妻的当铺管家忠实地继承了相模屋的买卖。然而,明治维新后时势大变,家运日见衰败,不巧又遇上一场大火,当铺就这样垮了,于是,热衷于风流雅兴的萝月不得不靠俳谐生活。而阿丰在此之后又失去了丈夫,连遭不幸,幸亏依靠昔日成名的演艺,当上了常盘津的师傅并以此维持生计。阿丰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这个沦落的母亲活在世上的唯一欢乐,便是看着独苗儿子长吉出人头地。根据商人不知何时会破产的经历,阿丰觉得即便自己三餐并作两餐,也得把儿子送进大学,将来可挣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