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你不能要求简单的答案(第22/26页)

是由于那种包容和等待,那种无所不在的覆罩和承载,以及仁慈到溺爱程度的疼惜,我才安然拥有我能此刻所拥有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该庆幸——幸亏自己不是上帝。

人体中的繁星和穹苍

一个人是怎样变成自然科学家的?我认为是由于惊奇。

另一个人是怎样变成诗人的?我认为,也是由于惊奇。

至于那些成为音乐家,成为画家,乃至成为探险家的,都源于对万事万物的一点欣喜错愕,因而有不能自已地想去亲炙探究的冲动。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科学家总是惊奇之余想去揣一揣真相,文学艺术家却在惊奇之际只顾赞美叹气手舞足蹈起来——但是,其实,没有人禁止科学家一面研究一面赞叹,也没有人限制文学艺术家一面赞叹一面研究。

万物本身的可惊可奇是可爱的,而我,在生活的层层磨难之余仍能感知万物的可惊可奇,也是可喜的——如今,在这方专栏里能将种种可惊可奇分享给别人更是可喜的。让我们一起来赞叹也一起来探究吧!

生命最初的故事

夜空里,繁星如一春花事,腾腾烈烈,开到盛时,让人担心它简直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去了结。

繁星能数吗?它们的生死簿能一一核查清楚吗?

且不去说繁星和夜空,如果我们虔诚地反身自视,便会发现另一度宇宙,数以亿计的小光点溯流而上,奋力在深沉黑阒的穹苍中泅泳。然后,众星寂灭,剩下那唯一的,唯一着陆的光体。

——我其实是在说精子和卵子的结合过程,那是生命最初的故事,是一切音乐的序曲部分,是美酒未饮前的潋滟和期待,是饱墨的画笔要横走纵跃前的蓄势。

精子的探险之旅

如果说,人体本身的种种奇奥是一系列神话,则精子的探险旅行应视作神话的第一章。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

有一次(Once upon a time),有一只小小的精子出发了,它的旅途并不孤单,和它结伴同行的探险家合起来有两三毫升,(也有到五六毫升的)不要看不起这几毫升,每一毫升里的精子编制平均是两千万到六千万只,(想想整个台湾还不到两千万人口呢!)几毫升合起来便有上亿的数目了!

这是一场机密的行军,所有的精子都安静如赴命的战士,只顾奋力泅泳,它们虽属于同一部队,(它们的军种,略似海军陆战队吧!)行军途中却没有指挥官,奇怪的是它们每一个都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它们知道此行要抢先去攀登一块叫“卵子”的陆地,而且,这是一场不能回头的旅途。除了第一个着陆的英雄,其他精子唯一的命运就是死掉。“抱着万一成功的希望”,这句话对它们来说是太奢侈了,因为它们是“抱着亿一成功的希望”而全力以赴的。

考场、球场都有正常的竞争和淘汰,但竞争淘汰的比率到达如此冷酷无情的程度,除了“精子之旅”以外,也很难在其他现象里找到了。

行行重行行,有些伙伴显然落后了,那超前的彼此互望一眼,才发现大家在大同中原来还是有小异的,其中有一批是X兵种,另一批是Y兵种。Y的体型比较灵便,性格也比较急躁,看来颇有奏凯的希望,但X稳重踏实,一种跑马拉松的战略,是个不可轻敌的角色。这一番“抢渡”整个途程不过二十五厘米左右,但对小小的精子而言,却也等于玄奘取经横绝大漠的步步险阻了。这单纯的朝香客便不眠不休不食不饮一路行去。

优胜劣败的筛选

世间女子,一生排卵的数目约五百,一个现代女人大概只容其中的一两个成孕,而每一枚成孕的卵子是在亿对一的优势选择后才大功告成的。这种豪华浪费的大手笔真令人吃惊——可是,经过这场剧烈的优胜劣败的筛选,人种才有今天这么秀异,这么稳定。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在整个人种绵延的过程中却反而只见铁面无私的霹雳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