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你不能要求简单的答案(第12/26页)
初到配军,照例须打一百杀威棒,武松既不去送人情,也不肯求饶,只大声大气说:
都不要你众人闹动。要打便打!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重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便不是阳谷县为事的好男子——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
武松不肯折了好汉的名,仍然嚷着:
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
不想事情有了转机,管营想替他开脱,故意说:
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
武松不领情,反而犟嘴:
“我于路不曾害!酒也吃得,饭也吃得,肉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行仗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将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干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你这汉子多管害热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
及至关进牢房,其他囚徒看他未吃杀威棒,反替他担忧起来,告诉他此事绝非好意,想必是使诈,想置他于死,还活灵活现地形容“塞七窍”的死法叫“盆吊”,用黄沙压则叫作“大布袋”。不料武松听了,最有兴趣的居然是想知道除了此两法以外,还有没有第三种,他说:
还有什么法度害我?
当下,管营送来美食。
武松寻思道:“敢是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却来对付我?……我且落得吃了,却再理会!”武松把那镟酒来一饮而尽,把肉和面都吃尽了。
武松那一饮一食真是潇洒!人到把富贵等闲看,生死不萦怀之际,并且由于自信,相信命运也站在自己这一边时,才能有这种不在乎的境界,才能有这种高级的天地也奈何他不得的无赖。
吃完了,他冷笑一声:
看他怎地来对付我!
等正式晚饭送来,他虽怀疑是“最后的晚餐”,还是吃了。饭后又有人提热水来,他虽怀疑对方会趁他洗澡时下毒手,仍然不在乎,说:
我也不怕他!且得洗一洗。
这几段,真的越看越喜,高起兴来,便翻身拿笔画上要点,加上眉批,恨不得拍掌大笑,觉得自己也是黑松林里的好汉一条,大可天不怕地不怕地过它一辈子。
三
回想起前天随队来四湖的季医生跟我说的一段话,她说:“你看看,这些小朋友,他们问我,目前群体医疗的政策虽不错,但是将来卫生署总要换人的呀,换了人,政策不同,怎么办?”
两人说着不禁摇头叹气,我们其实不怕卫生署的政策不政策,我们怕的是这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为什么先自把初生之犊的锐气给弄得没有了?
是因为一直是好孩子吗?是因为觉得一切东西都应该准备好,布置好,而且,欢迎的音乐已奏响,你才顺利地踏在夹道花香中起步吗?唐三藏之取经,岂不是“向万里无寸草处行脚”,盘古开天辟地之际,混沌一片,哪里有天地?天是由他的头颅顶高的,地是由他踏脚处来踩实踩平的。为什么这一代的年轻人,特别是年轻人中最优秀的那一批,却偏偏希望像古代的新媳妇,一路由别人抬花轿,抬到婆家。在婆家,有一个姓氏在等她,有一个丈夫在等她,有一碗饭供她吃——其实,天晓得,这种日子会好过吗?
武松算不得英雄、算不得豪杰,只不过一介草莽武夫,这一代的人却连这点草莽气象也没有了吗?什么时候我们才不会听到“饱学之士”的“无知之言”道:“我没办法回国呀,我学的东西太尖端,国内没有我吃饭的地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