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戈壁酸梅汤和低调幸福(第16/17页)
我听了不禁咋舌,原来专家都是这样教人的!我几乎怀疑他们拿了“青少年联盟会”的钱,才如此处处为青少年说话!想起来不免捏一把冷汗暗叫一声:
“哇,好险哪!”
如果当年我家的犬子犬女也知道这番“圈圈叉圈沟通法”,那我的“直言法”一定要挨批挨斗了。
孔门弟子子路有“闻过则喜”之德,大禹更有“闻过则拜”的度量。人而一旦贵为“总统”“副总统”或“行政院长”、县市长或“立法委员”或“议员”之类的大小官儿,终至养成了“闻过则怒”的反应,唉,那也罢了,反正这种人早给宠坏了,一时也难改其霸权作风。但,如果小小孩子,心灵尚在纯洁阶段,是非还未昏昧之际,父母也必须用讨好小人的方法来讨好他,这岂不是明明白白摆着要陷他于不义吗?
如果设想我自己是专家口中的那个孩子,如果我的父母用这种“圈圈叉圈法”来跟我说话,我一定会立刻提高警觉,对自己说:
“天哪,要来的终于来了,我的父母大概‘有话要放’了,否则他们今天干吗灌起迷汤来?而且,真是离奇呀!难不成我是凶神恶煞吗?何必用这种口吻来跟我讲话!难道我在人格上就那么弱不禁风吗?瞧他们那副屁滚尿流的恶心相,真是标准小人!”
世人之间,本来也并不是人人皆能直话直说的,但如今专家告诉我们连父子夫妻之间也要专拣“甜话”来说,不免令人心寒!对孩子猛灌溢美之词这件事简直等于要小孩子从小喝糖水(比例是糖三份水一份),而不给他喝简单明了的白水,久而久之,不一口蛀牙才怪。
将来的世代,除了有“蛀牙族”,恐怕在专家的纵容下也会冒出一批“蛀耳族”来吧?
“你错了,请不要再做下去!”
能这样简简单单对家人说话是多么幸福啊!
如果你想卖我一把茶壶
我犹疑不决,对着那把茶壶。买?或不买?那是我第一次去大陆,茶壶也并不贵,买个纪念品也不算什么。我考虑的是家已有好几把壶,东西太多,堆得到处碍眼,也挺烦——当然,换个角度想,债多不愁,反正东西那么多,再多加一件也不算什么,何况这小壶造型也不坏,唉!买还是不买……
店员看我有五分买意,便来加一句劝词,他说:
“这壶好!夏天泡茶,隔夜都不馊。”
他没料到,我被那句话吓到了,立刻放下壶,走出门去。他也许始终不知道在那一秒钟之间,我内心发生多少事?
对我而言,茶,一向是浪漫的。晚餐既罢,桌子收拾好了,沏一壶茶,与家人分享,是生活里小小的留白。喝茶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单纯地领略山茶的滋味。
南朝曾有位人称“山中相”的陶弘景,(因为他坚持不做宰相,皇帝有难题便只好移樽就教,到山里去找他商量,“山中相”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他善医善诗,有首回答皇帝的诗写得极好:
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唉!其实人生一切可以自豪自得的事,大概都不容易宣之于口。一个隐士,倚窗看白云穿户如蝴蝶穿花,其中静趣哪里是惯打高尔夫球的政要所能听懂的呢?
啊,说到白云,它和喝茶有什么关系呢?有的,对我而言,茶叶是唯一可以留住山云谷雾的“记忆收藏体”,每一片茶叶都是月光清风或朝云夕露的总集,我喝茶的时候喝的其实是烟岚是逸云,陶弘景所不能形容的,茶叶却能一一代为演绎。
我深爱茶,茶是高高的丘地和低低天空之间最美的凝聚。茶是天地之交泰。
——而这人,这卖壶人,他说什么?
他说,这壶好,夏天泡茶,隔夜都不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