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戈壁酸梅汤和低调幸福(第15/17页)
口香糖、梨、便当
有人问我吃不吃口香糖?我回答说:
“不吃,那东西太像人生,我把它划为‘悲惨食物’。”
对方被我吓了一跳,不过小小一块糖,哪用得上那么沉重的形容词?但我是认真的,人人都有怪癖,不肯吃口香糖大概还不算严重的。我对口香糖的味道并没有意见,我甚至也可以容得下美国孩子边嚼口香糖边打棒球的吊儿郎当相。我不能忍受的是:它始于清甜芳香,却竟而愈嚼愈像白蜡,终而必须吐之弃之,成为废物。
还有什么比嚼口香糖更像人生呢?
人的一生也是如此,一切最好的全在童年时期过完了,花瓣似的肌肤,星月般的眼眸,记忆力则如烙铁之印,清晰永志。至于一个小孩晨起推门跑出去的脚步声,是那么细碎轻扬,仿佛可以直奔月球然后折返回来。
然而当岁月走过,剩下的是菡萏香销之余的残梗,是玉柱倾圮之后的废墟。啊!鸡皮鹤发耳聋齿落之际,难道不像嚼余的糖胶吗?连成为垃圾都属于不受欢迎的垃圾。
口香糖是众糖之中最悲哀的糖。它的情节总是急转直下,陡降深渊。
水果中也有种水果特别引我伤感,那是梨。
梨如果削了皮,顺着吃水果的自然方式去吃,则第一口咬下去的外围的肉脆嫩沁甜,令人怡悦。只是越吃到靠中心的部分越酸涩粗糙,不堪入口。吃梨于我永远是一则难题,太早放弃,则浪费食物,对不起世上饥民。勉强下咽则对不起自己的味觉。
不过,还好,梨子是上帝造的,不像口香糖是美国人造的。梨子心再难吃也有个限度,不像口香糖残胶,咽下去是会出事的。
我终于想好了一种吃梨的好方法:我把梨皮削好,从外围转圈切下梨块,及至切下三分之二的梨肉,我便开始吃梨心,梨心吃完之后才回过头去吃梨子外围的肉。这种“倒吃”的方法其实也不奇特,民间本来就有“倒吃甘蔗”的谚语。我每次用此法吃梨都享受一番“渐入佳境”的喜悦。
想起当年小学和中学时代,同学之间无形中有一种“吃便当文化”,那时代物质供应不甚丰裕,便当里的菜也就很有限(而由于我和我的同学全是女孩子,女孩子在某些家庭中,其便当内容又比男孩为差)。但怎么吃这种便当?说来也有一些大家不约而同的守则:那便是先努力吃白饭,把便当中的精华(例如说,半粒卤蛋,或一块油豆腐)留待最后,每当大家功德圆满,吃完了米饭,要享受那丰富的“味觉巅峰”,心里是多么快乐呀!那“最后美味”的一小口,是整个午餐时间的大高潮。
尽管只是一个填饱的便当,尽管菜式不丰美不精致,那最后一口的情节安排竟然很像中国古典戏剧“苦尽甘来”的结局。我们吃那一口的时候多半带着欢呼胜利的心情,那是整个上半天最快乐的一霎。
人生能否避免“口香糖模式”“梨子模式”,而成为我小时候的那种渐入佳境的“便当模式”?我深感困惑。
圈圈叉圈法
专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我有时不免惊愕好奇。
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位专家,专教观众和小孩说话,(似乎,观众原来都不知该如何跟自己的小孩说话)专家说:
“如果时间已经是晚上,譬如说,是晚上十点了,你的孩子却不专心做功课,只把一只排球往墙上扔得砰砰响,楼下的邻居也许立刻就要来抗议了。你怎么办呢?你不能直接制止他,你应该用‘圈圈叉圈’法来沟通……”
什么叫“圈圈叉圈”法呢?专家继续解释。
“那就是说,你要指责人的时候,不要直接先说指责语,要先说两句好听的,然后说那句重点,最后再加上一句甜点。譬如说对那个扔球的孩子,你应该先说:‘哇,不得了,我还不知你的球艺如此高超呢!’然后你更进一步赞美他,‘现在十点了,你已经累了一整天了,此刻还能打得这么好,也真是难得了!’‘不过,’你可以很小心地加一句,‘现在晚了,你能不打球不吵到三楼的话会比较好些。’最后你还要安抚他一下,说,‘早点睡吧!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妈妈时刻以你的表现为荣!’这就叫圈圈叉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