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戈壁酸梅汤和低调幸福(第13/17页)
我常常呆望着那双小鞋而迷惑起来。
发了芽的番薯
买完了米,看见米箱旁边另有一箱番薯,我便问老板娘:
“你们有没有发了芽的番薯?”
她看着我,微微愣了一下,打量我的话里究竟有多少来者不善的意味。
“我们卖的番薯都是刚挖的啦!你放心!”
“不是啦,是我特别要买发了芽的来‘排看’的啦!”
“啊,有,有,有,你咋不早说,就是学校老师叫小孩带去的那一种。”
“对,对,”我附和她,“就是老师要的那种!”
其实我的孩子早已不用带着番薯去小学了,他在努力对付他的博士学位。
一转身,老板娘已从屋里拿出三个长着芽叶的番薯。
“免钱,这些本来打算自己吃的,吃不完,发了芽不能吃,丢了又可惜,你要拿去,最好了——免钱!”
我还是给了钱——面对这么美丽的新绿怎能不付费?
番薯拿回来,逶逶迤迤长满一窗台,我仿佛也因而拥有了一块仿冒的旱田。
记得是小学时候,老师说的,洋芋或番薯,发了芽就该丢掉,以免吃了中毒——但那吃下去可能中毒的小小茎块,只要换个方式发落,居然是人间的至美的“多宝格”,可以吐出一片接一片的绿碧玺来呢!
很少有生命会一无是处吧?民间俗谚说“船破有底,底破有三千钉”,对一条生命而言,放弃,永远是一个荒谬邪恶的字眼。
半盘豆腐
和马悦然先生同席,主人叫了些菜,第一盘上来的是“虾子豆腐”。
后面几道菜陆续端来的时候,女侍轻声提醒我们要不要把前菜撤下。
席间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客气,等着别人下决定。时间过程也许是一秒钟吧,女侍仿佛认为那是默许,便打算动手撤盘子了。
“哦——这——”马教授警觉到再不说话,那半盘豆腐大概就要从此消失了,但他又是温文的,不坚持的,所以他欲言又止起来。
女侍毕竟训练有素,看到主客的反应,立刻把盘子放回。
“啊——我——”马教授大约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此刻不禁笑了,“我还老是记得自己是个穷学生的时候。”
穷学生?他现在已是退休的资深教授,是欧洲汉学的泰斗,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中唯一通达中文的委员。所谓穷学生,那分明已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是啊,四十多年前,因为想着要看比翻译本的老子更多一点的东西,他从瑞典远赴四川。穿一领蓝布大褂,让路人指指点点。那一年,那红颊的中国少女多么善睐其明眸啊!他终于娶了少女,把自己彻底给了中国。
没有人不敬其学问渊深,没有人不感其风骨崚嶒。
但这一霎,我却深爱他介乎顽皮和无辜之间的眼神。终其一生,我想他都是那个简单的穷学生,吃简单的饭,喝简单的酒,用直来直往的简单方法为人处世,并且珍惜每一口美味,爱惜每一分物力。
多么好的人生滋味啊,都藏在那不忍拿走的半盘豆腐里。
买橘子的两种方法
巷口有人在卖桶柑,我看了十分欢喜,一口气买了三斤,提回家来。如果不是因为书重,我还想买更多。那时,我刚结婚不久。
桶柑个头小,貌不惊人,但仔细看,其皮质光灿,吃起来则芳醇香甘,是柑橘类里我最喜欢的一种。何况今天我碰上的这批货似乎刚采撷不久,叶子碧绿坚挺,皮色的“金”和叶色的“碧”互相映衬,也算是一种“金碧辉煌”。我提着这一袋“金碧辉煌”回家,心中喜不自胜。
回到家,才愕然发现,公公也买了一袋同样的桶柑。他似乎没有发现我手上的水果,只高高兴兴地对我说:
“我今天看到有人在卖这种蜜柑,还不错,我就买了——你知道吗?买这种橘子,要注意,要拣没有梗没有叶的这种来买。你想,梗是多么重啊!如果每个橘子都带梗带叶,买个两三斤,就等于少买了一个橘子了,那才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