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2/3页)

这天下午,她刚从一场自我纵容中大获满足地醒来,门铃被捺响。她赶紧咬咬牙,让自己收紧骨架和浑身肌肉,把涣散的神志也归拢一番,才问道:“谁呀?”

没人回答。

她从门上的窥视孔往外看,看到的是一个穿米色夹克的背影。几乎每个中年男人都有这样一件米色夹克,它可以让任何长相气质不同的人随大流。

“请问您找谁?”她已经认出了这个妄想随大流的背影。

还是没有回答。

她的手伸向门锁,又放下。她发现自己非常可笑,难到开不开门还由得了她?

门一开她便栽入了他的怀抱。剃了板刷头,摘了眼镜,这个新人格是仿照谁制造的?仿照下岗工人,还是科室小职员,还是县份中学里被学生们捉弄取笑、被起了一堆绰号的班主任?她打量着他,眼泪禁不住地掉下来。

洪伟果真消亡,并投胎成了夏之林。

夏之林:男,33岁,生化研究所研究员,毕业于美国砍萨斯州立大学,曾工作于美国马里兰州国家健康研究中心。

夏之林的妻子名叫季枫,27岁,婚前就职于外企。所以眨眼间成了季枫的女子,没法继续在同一个公寓楼,同一个邻居群落里生活。又要搬?必须搬。为什么?!为什么还用问?!……又要搬!又要搬!!

一小时前还热泪盈眶迎接他到来,现在她却恨不得他已死了。那些无用的警察,为什么又让他再次脱身,再次改头换面,再次毁掉她的安宁?她现在已经不吃他的喝他的了,她依靠自己的大胆妄法,建立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夏之林提醒她,她有今天,全凭他的“远程培训”,他遥控得多么好?否则她怎么会有今天的优异成绩?他的辛苦栽培遥遥远远地搀扶她起步,鼓励她独立。他本来早就可以从遥控导师的位置后面走出来,走回她身边,但他一忍再忍,直到他认为她已经被栽培成才,已经能独挡一面,在将来的日子里,既便他有不测,她也可以靠他遥控培训中教授的课程,独自活下去。

她叫他滚,永远从她和女儿的生活中消亡;他不出现一切都很好。他说她不仅不好,而且已落下了终生残疾:她的肉体和精神都瘫痪了,而毒品一直是支撑她的拐仗。瘫痪在迅速恶化,支撑她的便不再是拐杖,而是一副肩膀。她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已经渐渐在让位给毒品,毒品渐渐取而代之去做女儿的母亲。这样一个靠毒品的当家的女人,是不可能看到女儿的变化的:女儿是幼儿园所有孩子中的落伍者,她对周围一切的无动于衷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她当天晚上观察女儿。四岁的女孩子从饭前到饭后,始终对着电视。把电视关闭,她便对着一片空白的屏幕。她以自己对周围的漠视来回敬环境对她的漠视。

她说这也比跟一个背着死罪到处藏身的逃犯在一起要幸福,她可不要孩子看到长辈怎样象过街老鼠一样瞎窜,让她看到长辈如何死期已近。她长大以后对她父亲的记忆就是他一颗脑瓜开成两个瓢!她问他还等什么?迟早要成瓢还整天把脑瓜当宝贝,这个洞藏到那个洞,早些交给政府,大家都太平了,趁女儿还小,还不必参加收尸!……

他一拳打在她胸口,她踉跄几步,栽倒在床上。他拉起她来,一口气抽了她四、五个耳光。她不屈不挠,毒咒和带血的唾沫一块涌出嘴唇。

从那天夜里,她和他的谈话方式改变了,往往都是谈着谈着就成了咒骂,最后以拳脚告终。这种沟通形式也会很快形成瘾,她动不动就要招惹他一块来过一把瘾。她在咒骂和拳脚中渐渐向赵益芹告别,深知这一回赵益芹再也不可能让她借尸还魂。赵益芹比烧成灰的姐姐赵晓益消亡得更彻底,连一把火一缕烟一捧灰的步骤和形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