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缘(第9/16页)

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在磨练中过去了……

这一年,他不仅在琢玉,而且在留心汇远斋的买卖。账房和师兄在汇远斋厮混多年修炼出来的“生意经”,被他在递茶送水、无意交谈之间偷偷地学去了;蒲绶昌本来并不想教给他的,他已经耳濡目染、无师自通;而且,磨刀不误砍柴工,他提前两年完成了那件宝船!

蒲绶昌仔细对照《郑和航海图》和梁亦清留下的残玉,不能不承认韩子奇为他创造了奇迹,那宝船尽得原画神韵,又酷似梁亦清的范本,沧海横流,星月齐辉,旌、帆漫卷,桅、楼巍峨,人物栩栩如生,器物刻画入微,简直是梁亦清又复活了!

蒲绶昌呆看半晌,没有言语。韩子奇却心中有数:他之所以能够以一年的时间完成原定三年的制作,就是因为他面前有师傅的范本啊,复制比创作毕竟要容易得多了!

验收完毕,蒲绶昌点了点头,说:“把这两件儿,都送到我屋里去!”

“嗯……”韩子奇试探地问,“师傅,这原来的宝船已然残了,您也……”他多想把师傅的遗作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念想!

蒲绶昌却笑笑:“什么‘原来的宝船’,从今天起,世界上只有一件宝船,没有两件儿了,梁亦清的残玉,永远也不能见人了!”

“啊?!您要把它……”

“这,你就甭管了,都送到我屋里去!”

从此,梁亦清的范本不知去向,韩子奇的宝船卖给了沙蒙·亨特。至于价钱,韩子奇就不得而知了。

宝船取走之后的第二天,沙蒙·亨特又来了。见了蒲绶昌,指名要见梁亦清、韩子奇。

蒲绶昌一愣,不知道亨特从哪儿打听来这两个名字。他做买卖,从来不露琢玉人的姓名,也从来不让他们和买主儿直接见面,惟恐被戗了行市,这一次却不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做出笑容,说:“亨特先生,您说的这位梁亦清先生,他已经过世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啊?”

“嗯?死了?”沙蒙·亨特半信半疑,“宝船刚刚做完,怎么就死了呢?那么,另一位,韩子奇先生总不会也死了吧?”

蒲绶昌心里打鼓。他不知道沙蒙·亨特这是什么意思。做玉器古玩买卖的人,最怕是买主儿事后找出毛病、退货,都是熟主顾,一旦出了这种事儿,就很难办,汇远斋的声誉就要受影响。现在,沙蒙·亨特居心叵测地找上门来了,是要算账吗?好,那就来个顺水推舟,把责任都从自己身上卸干净,推到匠人身上去,拿韩子奇说事!想到这里,他放下心来,声色俱厉地朝后边喊了声:“子奇,你过来!”

韩子奇应声来到客厅,一眼瞥见那儿坐着个洋人,约摸三十多岁,黄头发、蓝眼珠儿,留着小胡子。他认出是沙蒙·亨特,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却并不向洋人打招呼,只朝蒲绶昌说:“师傅,您叫我?”

蒲绶昌正要发作,沙蒙·亨特却站起身来,热情地伸出手去:“您好!我们好像在柜上见过面。没想到您就是韩子奇先生!”

“Good morning,Mr.Hunt!”韩子奇握住他的手,不卑不亢地打个招呼。

蒲绶昌心里纳闷儿:嗯?这小子还会说英语?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韩子奇这点儿应酬英语,正是来到汇远斋之后偷偷学来的。

沙蒙·亨特说的却是相当流利的汉语,其用意当然是为了交往的方便,并且显示自己对中国的精通:“韩先生!您和梁先生共同制作的宝船,技艺之精,令人钦佩!鄙人今天特来拜望,一睹先生风采,不料先生却是这样年轻!”又转脸看看蒲绶昌,“蒲先生,贵店不仅珠玉盈门,而且人才济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