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6页)

李红棠无语。

李慈林焦急地说:“你开口说话呀,红棠!”

李红棠还是无语,她不清楚父亲为什么急匆匆回来问她这个问题,觉得自己和谁一起回到唐镇,和他都没有关系,从亲眼看到他杀人那天起,她就和他拉开了距离,天与地般的距离,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曾经正直善良的人。

李慈林火了,“你说话呀,哑巴了呀——”

李红棠突然躺上了床,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李慈林被女儿的举动气得发抖,指着床上的女儿说:“好,好,你不说,你不说好了——”

他没有像打老婆那样毒打女儿,还保持了一丁点儿良善。李慈林知道女儿是不会向他说出任何事情了,只好跺跺脚,悻悻而去。

上官清秋关好铁匠铺的店门,呐呐地说:“死老太婆,还不送饭来!”

约翰的到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想法。他的两个徒弟过去看热闹回来后,他这样说:“你们真是多事,有甚么好看的,唐镇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不要凑热闹,打好我们的铁就行了,有我们这个手艺,什么朝代都有饭吃,饿不到我们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两个徒弟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上官清秋就让他们回家去了。

上官清秋点上一锅水烟,咕噜咕噜地吸着。

他等了很久,才等来朱月娘的叫门声。

上官清秋开了扇小门,对朱月娘说:“老子都快饿死了,你怎么才来!”

朱月娘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装着饭菜的竹饭笼递进去后就离开,而是从小门里挤了进去。铁匠铺后面还有一个房间,上官清秋晚上就睡在这里。朱月娘进了那个房间,把竹饭笼放在了黑乌乌的桌子上。

上官清秋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汪汪,就说:“死老太婆,说你两句你就哭呀,甚么时候变成哭脸婆了?”

朱月娘说:“死铁客子!你以为我会为你哭哇,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为你落半滴泪!”

上官清秋笑笑:“那你这是为哪般?”

朱月娘叹了口气:“说了也等于没有说。”

上官清秋又笑了笑说:“死老太婆,有话就快说,有屁就快放!”

朱月娘说:“我问你一句,死铁客子,文庆是不是你的骨肉?”

上官清秋说:“你休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孽种!”

朱月娘说:“死铁客子,你真是铁石心肠哪,我当处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文庆无论怎么样,也是你的种草,你就如此狠心待他!他出生后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你关心过他吗,你给过他什么吗?”

上官清秋说:“你这话说出来,就太没有良心了,没有我辛辛苦苦打铁赚钱养家,那孽种早就饿死了,我怎么就没有管呢!”

朱月娘说:“好,好,你有本事,你赚了金山银山,我们都过着富人的日子!”

上官清秋说:“你不要说这没用的话,甚么富人不富人的,比上不足比下总有余吧,我甚么时候让你们饿过肚子,又甚么时候让你们没有衣服穿,受过冻?”

朱月娘抹了抹眼睛:“好了,我不和你这个死铁客子吵了,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儿子上官文庆一天不如一天了。文庆病得十分厉害,越来越虚弱了,还有呀,他的头好像也越来越小,身体也越缩越短了……”

上官清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啊,会有这种事情——”

朱月娘说:“无论如何,文庆是我们的亲骨肉,你看怎么办吧!再这样下去,文庆很快就没了!”

上官清秋不知所措:“这——”

李公公悠然自得地坐在藏龙院的厅堂里喝茶。

在京城里时,哪有有如此的好心情,他就是一条成天摇尾乞怜的狗。多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因为内心的那个死结。李公公自从入宫后,就希望能够在某一天回到故乡,找到父亲,尽管心里是那么仇恨他。他想象着父亲在凄风苦雨的漫漫长路中乞讨的样子,心就会莫名其妙地疼痛。他还经常做这样的噩梦:父亲在一大户人家门口乞讨,突然从门里窜出一条恶狗,朝父亲扑了过去,恶狗咬断了父亲的喉管,鲜血汩汩流出,浸透了整个梦境……时间长了,习惯了宫里生活之后,他就渐渐淡忘了父亲,也淡忘了故乡。他在宫里小心翼翼地活着,看惯太多的阴谋和争斗,血腥和杀戮……好在他聪明伶俐,得到了主子的恩宠,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随着年岁的渐渐老迈,他又开始想念父亲了,父亲在他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认为父亲还活着,像个老妖怪一样在模糊的故乡山地活着。吹南风的时候,他仿佛能够从风中闻到父亲和故乡的味道,忍不住老泪纵横。时局越来越乱,李公公产生了离开皇宫的念头。可是,他一无所有,难道像父亲那样一路乞讨回唐镇?那是难于想象的事情!皇宫里到处都是宝贝,古董字画什么的,那一件东西都是值钱货!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偷东西出去卖……时间一长,他就有了很多的银子。他必须离开皇宫,就是没有对父亲和故乡的那份挂牵,他也必须离开,否则偷东西的事情要是东窗事发,将死无葬身之地。那天慈禧太后关心,他斗胆提出了返乡养老想法。慈禧太后怪怪地瞪着他,长时间没有说出一话。李公公双腿打颤,弯着腰,汗如雨下。慈禧太后终于笑出了声,并且恩准他回乡,还给了他不少银子。李公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皇宫,踏上了漫长的归乡路。离开皇宫,他卸下了沉重的负担,有逃出牢笼的感觉,仿佛一步就从肃杀的寒冬跨入了莺歌燕舞的春天。李公公以为回到唐镇,可以看到父亲,可以沉浸在温暖的乡情里。他路上所有的美好想像被现实击得粉碎。父亲根本就没有回到唐镇,不知所终,也许还没有走出京城,就倒卧街头了。李公公十分忧伤,更让他忧伤的是,唐镇人对他投来的卑夷的目光。一次,有人在窃窃私语,嘲笑他是个阉人。听到那些话语,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凄惶地逃回住的地方,抱着一个陶罐,潸然泪下。阉人,阉人……在皇宫里时,在他眼里,除了皇帝,所有的男人都是阉人,都是弓着腰跪着生的阉人,没有尊严的阉人!他以为走出了皇宫,自己就是个正常人了!他错了,到底自己还是个没有尊严的阉人!他想起了一个女人,被自己掐死的一个女人!因为他深得慈禧太后的恩宠,慈禧太后允许他娶妻。那个只做了他几个月妻子的女人,在他眼中是个荡妇。他经常在晚上脱光了女人的衣服,提着灯笼照她的裸体。女人的裸体令他目光迷乱,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他伸出手,用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刮女人泛着白光的细嫩皮肤,女喘息急促起来,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放下灯笼,就像饿鬼般扑上了女人的肉体。可他是个阉人,只能用手和舌头发泄内心熊熊燃烧的欲火……久而久之,女人对他绝望了,用沉默对抗他的无能,他也心如死灰。偶尔,他会在半夜醒来,强行地把女人的衣服剥光,低吼着在她的身体上又抓又挠,弄的女人痛不欲生,可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报之以冷漠。某个深夜,李公公回家晚了,当他悄悄地退开虚掩的房门,就听到了女人的呻吟。他的脑袋嗡的一声,难道女人和哪个男人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扑过去,拉开帐子一看,女人赤身裸体,竟然自己把手放在阴部……李公公拿起一根棍子,拚命地打她,边打边说:“臭婆娘,臭婆娘——”女人实在受不了了,大声说了声:“阉人!你有本事打死我,我早就不想活了!和你这个阉人在一起,生不如死!”阉人这个词无情地击中了李公公的要害,他疯了,扔掉手中的棍子,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女人的脖子。女人挣扎着,两腿乱蹬……她的脸色胀得青紫,眼睛突兀,瞳仁渐渐地放大扩散,最后浑身瘫乱下去,一命呜呼!女人死了,他也没有放手,双手还是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李公公真的想掐死唐镇那些说他阉人的人,可他没有力量!他自言自语道:“我要让你们都跪在我的脚下,让你们都成为阉人!”于是,他想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是的,在皇权面前,所有的人都是阉人!没有尊严的阉人!他已经做了一辈子没有尊严的阉人,在死之前,他必须做个有尊严的人!他要让唐镇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让他们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