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6页)

芳准还是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九十九道天雷劈完。乌云瞬间撤去,暗沉的天空飞快恢复了原本澄澈蔚蓝的样貌。

只是沙滩上那个人却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

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了小河,他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成了一个血人。

忽然,他似乎蠕动了一下,缓缓从地上撑起来,再一次盘坐入定。

约过了盏茶工夫,他面上开裂破烂的皮肤渐渐愈合,又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面容。

睁开眼,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望着沉默的苍穹,良久,钩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苍天不公。”他的声音很低,像耳语一样。

眼前好像浮现出很多画面,几乎都是被他忘记的,放在心底最深处的。

譬如十七岁的某个清晨,梦见在廊下摘了一朵兰花。再譬如,过新年的时候,吃到母亲在饺子里包的铜钱,一家人欢天喜地,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永远也不会变。

他豁然站了起来,转身朝小屋的废墟走去,一块烧焦的木头下面还放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绿珊瑚簪子,他方才拿出来的,忘了装回去。

簪子放在手心,绿莹莹的,很配她白腻的肤色。

他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把断簪放进怀里,膝下已然化作了青灰,被风一吹就散了开来。他整个人好像瞬间都变得没有重量,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空荡荡的衣袂下摆,飘来荡去,飒飒作响。

“师父……”他垂头轻轻说着,“多谢您教导我那么多年,我心里……其实很感激您。您中的那个同殇印,逍遥山的逍遥草可以去除,别忘了找青灵真君讨要。”

他转过身,面上神情极复杂,又是绝望又是不甘又是悲伤,最后却变成了一股执拗的狠毒。

“哼,不过只怕那只老狗不肯给你。有你陪着我一起死,再也逍遥不得,终是一件痛快的事!”

芳准默然半晌,眼见他大半个身体都化作了青灰,忽然低声道:“你最后一句,就是这个吗?”

凤仪睫毛微微颤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胡砂,忽而又把身体转了过去,不再看。

他有无数话想说,心底还存着无限的怨毒不甘,痛恨苍天的不公,痛恨这个孤寂冷酷的世界。

他还想掐住胡砂的脖子,将她咬成碎块,一起带走。他们本是一样的,她的存在就是屈辱与被利用,可要死的人却不是她。

或许她还有美好的未来,柔弱地缩在芳准背后,仗着他的怜爱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过她所谓的幸福日子。

地狱一样的幸福。

他这样恨她,嫉妒她,蔑视她。最终,却刻骨地忘不了她。

“……告诉她,我宁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这个人……也宁可从来没认识过你,没去过清远,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似是有水滴从他脸上滑落,只是他背着身子,谁也看不清。

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还是不要告诉她。让她安安静静的吧。”

青灰终于还是散得一干二净,再也捞不到半点痕迹。

地上遗留下三件物事,正是为他收集的神器。神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查看一番,回头招手道:“神器好像都无损!被抽走的五行之力又回去了。”

芳准没说话,他怔怔站了许久,直到神荼又叫了他好多声,他才默默点头,垂首看了一眼胡砂,她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可睫毛却在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水光。

她原来一早便醒了,只怕也见到凤仪灰飞烟灭的那个瞬间吧。

他在心中喟然一叹,抬手将她面上的泪水擦掉,良久,才低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清远的夜晚很宁静,一派祥和。

芷烟斋经过修葺,早已恢复往日样貌。茅屋前那几畦杏花因为受了木之力的影响,长得又粗又高,亭亭如盖,一早就被尽数砍断,如今换成了新种的杏花树,大约有些挑水土,还没开花,光秃秃的枝丫,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