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悬崖路(第2/5页)
一清早,电话就来叫醒我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向电话里回了一句:“好,谢谢,”一看天色是阴沉沉、雾蒙蒙的,且又寒气逼人,看来这天气靠不住。等到我穿好衣服下楼,看这天气还是没有多大好转的迹象。那旅馆接待员对我说,凯萨达这个镇上在七点以前是八辈子也找不到一个地方吃早饭的。
我出了旅馆,顺着大街而去,走不上一会儿大街便变成了一条泥土路,我就顺着这泥土路走,到岔路口便拐入了折向大海的那条支路。那条支路从一开始就实在算不上是一条路,走不多久便只剩了一条石径,在一道岩架的斜坡上蜿蜒伸去,跟着那道岩架愈来愈逼向海边。愈往前去那岩架的斜坡也愈陡,到后来斜坡上的石径简直就成了横在悬崖面上的一道忽宽忽窄的石梁——宽处也不过八英尺到十英尺,窄处只得四五英尺。小径的后上方是耸起的悬崖,有六七十英尺高;下前方则崖面斜削而下,跌落一百多英尺,碎石狼藉散入了大海。风是从中国的那个方向来的,头上吹得雾气纷纷越过崖顶而去,底下则掀起阵阵海浪,喧腾成一片。
在悬崖最陡峭的地方,石径拐了个弯——事实上这儿有百来码长的一段,悬崖陡得竟就是直上直下的。就在这儿我看到石径靠外面的边沿上有一个七棱八角的小缺口,就停下来仔细瞧瞧。这个缺口大概有六英寸宽,新翻起的松土在一边堆起了一个半圆形的小墩墩,在另一边则零零落落散满一地。那可不是有什么好看的,连我这样一个城里人都一眼看了出来:这儿本来有一丛灌木,不多久以前给连根拔掉了。
附近却看不到有连根拔起的灌木。我扔掉了嘴里的香烟,四肢着地趴下身来,把头探到石径的边沿以外,向下望去。在下面二十英尺处我看到了那丛灌木。灌木落在几乎是贴着崖壁生长的一棵矮树顶上,灌木根上还沾着褐色的新土。紧接着我的眼睛又看见了一件也是褐色的东西——那是一顶便帽,倒嵌在两块尖利的灰色岩石之间,跟下面的大海还隔着好一段距离。我于是把眼光投向崖底,终于看见了一双脚和腿。
那是个男人无疑,脚上穿的是黑皮鞋,往上是深色的裤管。两脚都侧转了脚板,搁在一块被海水冲得精光溜滑的圆石顶上,相距半尺左右,脚尖一律向左。脚是高高搁起的,深色裤子的裤腿从脚脖子开始向下倾斜,渐渐没到海水里,从膝头以上不远处起,就全给淹在水下了。我从悬崖路上望下去,就只能看到这些。
我就从悬崖上爬下去,不过不是从这个地方往下爬的。这个地方实在太陡了,一个发了胖的中年人是对付不了的。记得刚才在后面两百来码处,石径是穿过了一道曲曲弯弯的山沟的,山沟破开了崖面斜斜而下,从崖顶一直通到崖底。我就退回到山沟处,沿着山沟爬下去,跌跌滑滑,爬得汗流浃背,咒天骂地,不过总算没出大事,一路平安到了崖底,无非是手指划破了,衣服弄脏了,皮鞋也踩坏了。
从崖壁到大海之间的那一带礁石嶙峋,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我一路过去,基本上都还是从礁石上走过去的,只有那么一两次,逼得我就只能蹚水而过了,好在就是蹚水,水也到不了腿弯里。可是到了露出那双腿脚的所在,要把尸体拉起来,我就不得不跳进太平洋的海水里,那水就有齐腰深了。那块大圆石敢情还有大半块是在水下,尸体就朝天搁住在那冲刷得光光的斜面上,自大腿以上都淹没在浪沫翻卷的海水里。我双手抄到尸体的腋下,两脚踩实站好,然后就一使劲把尸体提起来。
一看,那是埃里克·科林森。他的脊背已经摔烂,破衣窟窿里血肉模糊之中骨头都露了出来。后脑勺已经砸碎,半个脑袋已经不在。我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安放在海水打不到的礁石上。翻了下他水淋淋的口袋,里边有现金一百五十四元八角两分,还有一只表,一把小刀,一支带铅笔的金笔,一些证件,两封信,外加一个记事本。我把证件、信和记事本都一一拿来看过,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那里边的内容跟他的死都没有一点关系。除此以外,在他身上也好,在尸体的附近也好,就再也找不到丝毫线索了。对他的死因我只掌握了三条线索,就是那连根拔起的灌木丛、那卡在岩石中间的帽子,还有就是他的尸体是这么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