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八节(第2/6页)
如果我要给我的父亲画一幅像,他的脸会是怪兽的模样,他的心会像龙一样长满鳞片。他表达情感的方式太复杂难懂、太令人窒息,还夹杂着一种怨恨,仿佛不愿意承认对自己的孩子有任何感情。如果有人问我,如果父母分开,是选择跟父亲还是跟母亲,我不会有丝毫犹豫。父亲一直把我当作母亲的私人物品,就像我们住的那间公寓、墙壁上挂着的画,以及被他砸烂的那些家具一样。我在长大的过程中,明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妈妈爱我,而爸爸不爱。
父亲的成就感来自于每天打开店门的那一刻,来自于给烤箱点火,来自于拉开百叶窗迎客,来自于每天关店门时把地上的灰尘从后门扫出去,当然,如果你能把他那种无动于衷的表现也称作成就感的话。他们家四代人都是做面包生意的,他只是按照父辈的教导在行事。他的标准是绝不屈服,他的风格是一丝不苟,他从来不会刻意讨好顾客。他是一个无趣又保守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实际上,他把每一个走进店里的人都当作是潜在的敌人,是来挑三拣四、斤斤计较、花言巧语的人,但他的收入一直很稳定。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他不相信手下的员工,他自己一个人至少在做两个人的工作,他二十多年从来都没有缴过税。
他是一九四六年来到这个国家的。他给我取的名字是他从小长大的小镇的名字,那是在塞尔维尔一个离贝尔格莱德两百里的镇子,镇上几乎每个人都是游击队员。一九四一年,纳粹入侵,所有的成年人都被逼着在学校旁边站成一排,然后被枪毙了。小孩子留了下来,没人看管。我父亲当时差不多十八岁,但长了一张娃娃脸,侥幸逃脱。后来,他和一群游击队员在山区游荡了六个月,被抓住了。“二战”剩下的时间他是在集中营里度过的——一开始是纳粹的集中营,战争结束以后是盟军的难民营。他在美国的亲戚想安排他来美国,用尽各种办法,通过美国驻当地的使馆人员,历尽了千辛万苦,才让父亲成了难民营里第一批进入美国的人。但是,父亲在美国待了一年以后,就和救出他的这些姑姥姥以及表兄连话都不说了。
突然,我耳边传来刺耳的汽车声,我回过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白人男子坐在我们后面的车里,正使劲按着喇叭,朝我们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我才意识到,利普兰泽居然把车停在了路中央。我以为他会反应过来,让其他车先走,但当我转过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时,他的眼神却在闪烁,一动不动地盯着马路前面的车。
“毛发和纤维的分析报告出来了。”利普兰泽终于开口了。他灰色的眼睛,棱角分明、颧骨高耸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平静得像是一面池塘。
“有什么发现?”我问,利普兰泽便一五一十地复述了报告的内容。他们在卡洛琳的衣服和身体上找到了一种地毯的细小纤维,而这种地毯在她的公寓里并没有。这是一种人造纤维,加工制作应该都是在国内。颜色是一种叫作苏格兰麦芽的颜色,很流行。他们没办法确定染色的批次,从质地上来看,可能是来自工业编织机,也可能来自家用编织机。总之,在金德区,大概能在五万个家庭和办公室里找到这样的地毯纤维。在卡洛琳的手指和指甲缝里没有任何毛发或皮肤组织,这就证明,在她被绑起来之前,确实没有和凶手发生过搏斗。在尸体附近找到了唯一一根和卡洛琳头发颜色不同的人类毛发,经过分析,是来自女性,所以这条线索也不重要了。用来绑住她的绳子是普通的晾衣绳,美国制造,每一家大小超市都有卖。
“这对我们没什么帮助啊!”我告诉利普兰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