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汤豆豆在母亲的遗骨前伫立良久,动手擦去母亲照片上的浮灰。潘玉龙看看老王遁去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看骨灰盒上那个女人美丽的面容,老王的出现让他满腹狐疑。

中午的阳光被斑驳的树荫筛碎,潘玉龙和汤豆豆并肩走在陵园内的林荫道上,汤豆豆似乎还沉浸在凭吊的伤感之中。潘玉龙忍不住开口相问: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爸爸妈妈合葬在一起呢,为什么要把他们分开?”

汤豆豆沉默了一下,说:“我从小,就看他们吵架,他们不吵架的时候,就谁也不和谁说话……其实,他们早就想彼此分开。”

汤豆豆对父母的描述,让潘玉龙无话可说。

她接着说:“我妈妈总想寻找浪漫的爱情,而我爸爸,只喜欢喝酒。”

走出陵园汤豆豆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潘玉龙来到一幢老式红砖房前,见屋里没人,两个年轻人便从窗户爬了进去。这是舞蹈团的排练厅,已经陈旧不堪,午后的阳光使整个房子连同屋角放着的一架旧钢琴,都像一张发黄变暗的陈年照片。两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声阵阵。

汤豆豆说:“就是这儿,我妈以前就在这个剧团工作,我小时候她常常带我到这儿来玩。”潘玉龙环看四周,像是看到了流逝的岁月。

汤豆豆已经坐到钢琴前,打开了琴盖,说道:“这架钢琴我妈弹过。”

她展开十指,钢琴流出了一串单纯的音符。潘玉龙听得出来,这就是他在小院里听到过的那首伤感动人的曲子,汤豆豆弹出乐曲的前奏,忽又停了下来,她说:“这首曲子是我妈妈写的,名字就叫《真实》。”

“你们的舞蹈组合也用了这个名字?”

“对,它也是我们的名字。”顿了一下,汤豆豆又说,“也是我们的信仰。”

“你们把真实当做信仰?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真实的东西太少了吗?”

“有些东西,是必须真实的,比如荣誉,比如爱情。我妈妈说,真实是追求。也是清醒。”潘玉龙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

汤豆豆苦笑一下,用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和平静,又说了一句:“我看过妈妈的日记,我妈妈说,清醒,就是绝望。”

潘玉龙似懂未懂:“你妈妈对谁绝望?对爱情,还是对你的父亲?”

“不知道。我妈妈写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她结婚以后,朋友送给她一架钢琴,我妈妈就每天弹这首曲子,寄托她想要的爱情。她过去,一直希望我像她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家。”

“那你为什么不学弹钢琴呢?”

“我也学啊,但我不喜欢钢琴。”

“为什么?”

“我喜欢更激烈、更刺激的艺术,我喜欢更年轻的艺术。”

停了一下,潘玉龙问:“……你妈妈,什么时候不在的?”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是生病吗?”

“……是自杀。”

潘玉龙哑然。

汤豆豆继续着她的述说:“也许,这样的个性才算是真正的艺术家,我妈妈的思想太激烈了,也许她不喜欢我爸爸那样的潦倒。我爸爸是一个诗人,可他的诗,没人要。我爸爸很长时间都靠我妈妈挣钱养他。”

“那你像谁呢?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我可能……更像我妈妈吧。你呢?你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我谁也不像。”潘玉龙停顿了一下,用自嘲的口气又说,“我的个性,可能像你的母亲,我也有很多的幻想。可我的现实,有点像你的父亲,生活中也是潦倒不堪。”

汤豆豆认真地说:“……你应该继续上学,你既然喜欢饭店管理这个专业就应该继续上学。”

潘玉龙点点头,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离开歌舞团,他们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当汽车从金苑酒店的门前经过时,潘玉龙向窗外指点:“这就是我打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