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第2/4页)

她又去参加了一次“流亡者”的家庭舞会。她一共同三个戴假面具的人跳了舞。她分明感到这三个男人就是她在京城的三位情人,可是他们全都一声不吭。又因为屋里被窗帘遮去了所有的光线,她没法证实任何事,“阿龙!阿龙!”她气喘吁吁,口中绝望地唤他。而他,既亲昵,又疏远,似乎永远不可捉摸。她没等到舞会结束就冲出去了。中午的大街上很亮,很冷清,有一个乞丐在弹冬不拉。他停下来,问吕芳诗:“小姐,您的情人离开了您吗?”“是……是啊!”吕芳诗忍不住抽泣起来。“您可以把他找回来。”她努力镇定下来,回答说:“谢谢您。他没走远,就在那边那栋楼房里。您听,音乐声!”“多么美啊,生活简直是奇迹!”他弹起了欢快的曲子。

有一个花园里栽着红罂粟,是一家私人花园,十分安静。吕芳诗小姐进去了,她很想看到花园的主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有一栋小木屋,也许里头就住着主人。吕芳诗坐在石凳上,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红罂粟花,她感到十分陶醉。她想,如果那木屋里住的是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她的生活的轨道会不会彻底改变?花园里有一些小鸟,是她在京城见到过的细小的品种,它们全都停在小径上昏昏欲睡。吕芳诗小姐在花园里一直坐到黑夜降临,主人始终没有出现。黑夜仍然不黑,面前的那些红罂粟花似乎要开口说话一样,月光给了它们一种分外妖娆的面貌。小鸟苏醒了,一群一群地在她脚边跳跃,轻轻地叫着。有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唱歌,很像小花的爹爹的声音,越听越像。后来那人走到她面前来了,一路唱着走过来的。他是一名长相丑陋的男子,像狮子。“您是这里的人吗?”吕芳诗问他。“不是,我是京城的瓦匠。不过我已经在这里定居了。您也定居了吗?”“是啊。”

从那地窖下去,吕芳诗小姐来到了一个很宽敞的处所。光线朦朦胧胧,不知从何处而来。她看见一些巨大而光滑的青石,她选了一块坐下去,便闻到了醉人的花香。就像她在小花房里闻到的一模一样。她想,如果T老翁是藏在这种宜人舒适的地方,他怎么会发出那么令人恐怖的叫声?她看到了周围的树,影影绰绰的,只是看不见天空。那么,此处究竟是野外还是某个巨大的洞穴?“T——T……”她试着唤了两声。“芳诗!芳诗!”他回答了。他就在不远处,吕芳诗想象他在一片枣林里面。“T,我爱你!你出来吧!”“不,我不能出来!你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吗?”吕芳诗沉默了。他在哪里?她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她的思维迷失在黑雾中。她想到了“寄人篱下”这个比喻。她住在小花家里算是寄人篱下吗?可是她能上哪儿去?这里有她的情人!

她从地窖出来时,看见小花的父母相互搂抱着坐在树林里。太阳正在落山,金色的光线照在他们幸福而严肃的脸上。小花走过来笑嘻嘻地对她说:“我的父母属于一个旧时代。您觉得他们美不美?”“美!”吕芳诗说。她俩进屋后不久,老爹的歌声又响起来了。催人泪下的抒情歌。

“小花,我问你,T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和我们在一起啊。难道您还在怀疑?”

“不,我不怀疑了。我从未见过这种天空,星星有这么亮……”

吕芳诗听见自己里面在哭,可是她的脸却在笑。

“我是真的爱他。他才是我的父亲。从前我像个孤儿。”

“当然啊。就连我,也差点爱上他了。这里人人都在恋爱。”

吕芳诗来到小花父亲的眼镜店里。这是一个很小的店,除了陈列柜和老爹的工作台之外,余下的空间就只能放下两把靠背椅了。吕芳诗坐进一把椅子里,老爹则坐在被陈列柜围住的工作台里。吕芳诗刚一坐下就听到了哭声。在来这里的路上,老爹开玩笑地对她说:“我这里是‘悲哀之家’啊。”老爹正在工作,他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吕芳诗怕打扰他,不敢同他说话。那哭声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有好几个人在哭,有男人也有女人,声音时远时近,而且不断转换方向。有时她真切地感到那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吕芳诗注意到老爹脸上的神情并不忧郁,甚至还有点笑意。莫非他听到的是另外一种声音?今天早上,老爹主动邀请她来店里坐一坐。当时她很高兴,因为她一直感觉到老爹性格里有难以理解的一面,她对此有很大的好奇心。现在,坐在这个“悲哀之家”,吕芳诗记忆中的“红楼”夜总会突然就复活了。那些激光灯舞会,那些黑暗中的调情,那些高速路上的飞驰,全都变得历历在目。她问自己:“红楼”是真的消失了吗?谁在哭泣?下雨了,小街上有些行人打着彩色雨伞匆匆而过,街景很美。吕芳诗从心里感激老爹,她已经忘记她来这里的初衷是要观察老爹了,她的记忆力被那哭声牢牢地控制住,朝着京城的方向延伸。坐在这个眼镜店里,她看到了她从前的生活的意义。是琼姐将她带进了沸腾着的原始森林,那一段的体验奠定了她的生活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