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第3/4页)

“您有多少,我全要了。”他机械地说。

“好小伙子,有志气!”

老妇人同林姐相视一笑,两人相拥着向门外走去。

曾老六拉上窗帘,准备继续睡觉。他在昏暗中扫了一眼桌上那些样品,心脏在胸膛里猛地跳了起来。并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奇迹,他什么都没看到,样品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某种转机正在临近。他将自己的脸埋进小块地毯里时,那厚厚的拉毛地毯里头就伸出几只婴儿的小手,揪住他的脸颊,鼻子和额头。曾老六不由自主地喊道:“妈妈!妈妈!”他于惊慌中将这些小块样品全扫到地上去了,西部沙漠的气味在空中飘荡。当他喊“妈妈”的时候,他脑子里出现的是老妇人的形象。老妇人坐在堆得高高的地毯上,严厉地注视着他。

“在西部的沙漠里,住着吕芳诗的家族。”他听见自己在轻轻地说,“金光灿烂的落日照亮了这些阴沉的灵魂。”

门开了,外面响起拍手的声音。是林姐和老妇人。

“您看我的老板有多么精神。”林姐对老妇人说。

两人站在那里哈哈大笑了一阵就下楼去了。

曾老六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看着京城的天空渐渐地变暗,霓虹灯渐渐地亮起来,他突然明白了京城同西部的暧昧关系——那种深埋地底的盘根错节的关系,那种通过高高的天空里的游丝来传递信息的关系。难怪林姐在他情绪低靡时劝他去新疆联系业务呢。所谓“业务”到底是什么?不就是从沙漠里飘出的透明的气泡吗?在他同吕芳诗的那些交合中,他总是闻到沙漠的气味。

曾老六慢慢地感到了一件事,这就是,他同吕芳诗的分离很可能是永久性的了。此刻他虽然伤感,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从颓废情绪中挣扎出来了。他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他要弄清一些事。他对着镜子梳好头,穿好外衣,然后向楼下走去。楼梯在他的脚下发出意味深长的回响。

店里关门了,林姐在台灯下算账。她的脸仍然肿得很高,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要说,老板,你总是能走在正道上。而我们,就总要在克服错误中前进。夜总会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老板,你享受生活了吗?”

曾老六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想,林姐也是属于沙漠家族的。

林姐走到那一堆地毯面前,在昏暗中指着一个图案要他辨认。

那正是那个黑球,他先前在新疆见过的、有点让人恐怖的球。

“血流成河啊。”他喃喃地说。

“你真敏感。”

她将日光灯全打开了。曾老六再看那个球,球已经成了天蓝色,而且扩大了很多。曾老六盯着它,脑海里响起一首摇篮曲。林姐在一旁催促地问他:“怎么样?怎么样?”

“我觉得我可以爱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这就对了。‘红楼’的那位妈妈最惦记的就是你。有时候,我坐在这铺里,竟会觉得我是坐在皇宫里头,我听到鸣锣开道的声音……你说奇怪不奇怪?有些事,表面看去是痛苦,其实却是幸福。”

她将日光灯关掉,回到台灯下。曾老六忽然发现她那张脸成了青面獠牙。

“我睡着了就会啃我儿子的小腿,你相信吗?”

曾老六没有回答她。他朝街上走去。街上今夜比较黑,有一些小鸟落在他行走的人行道上,轻轻地叫着。真奇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京城的街道上有小鸟啊。是不是哪个卖鸟的人放出来的呢?林姐也出来了,他听到她锁好店门,来到他身边。

从侧面看去,她的脸和脖子是一匹马的头部。曾老六想,也许他自己是一个羊的头?他俩缓缓地走了一会儿,连街灯也灭了,只有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射出一些光。曾老六站住了,他怕踩着了小鸟,因为鸟儿越来越多,有的竟朝他裤腿上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