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十九日星期天,第一个到来的是莱昂·都德。他哭了。随后,诺阿耶夫人也来了,她呜咽着拥抱了塞莱斯特。接着,保尔·莫朗、费尔南·格雷格、吕西安·米拉公主、房间也不愿进就离开的罗贝尔·德雷菲斯、莱昂·都德的小哥哥吕西安·都德、乔治·德·劳里斯、罗贝尔·德·比利、埃德蒙·迦卢、让·科克托、加布里埃尔·阿斯特律克、玛尔特和苏西·普鲁斯特都来了。埃德蒙·迦卢看见普鲁斯特的两颊凹陷瘦削,脸上笼罩着绿色的暗影,如同一个西班牙大画家的面孔。雅克·波雷尔在普鲁斯特手中塞了一个浮雕玉石,那是阿纳托尔·法郎士144于一八九四年《红百合》首次出版以后送给他母亲蕾雅娜的。

塞莱斯特代罗贝尔教授到楼下的面包店给画家以路145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给马塞尔的遗体画一幅画。他画了两幅铜板刻画,一幅送给了罗贝尔·普鲁斯特,另一幅送给了塞莱斯特。

以路离开以后,艺术家杜诺耶·德·塞冈扎克来了,他画了一幅普鲁斯特的侧脸木炭画和两幅墨笔画。随后,科克托请来了摄影师曼·雷146。

费尔南·格雷格到的时候,雷纳尔多·哈恩正单独和塞莱斯特待在一起。他们就在普鲁斯特的遗体身旁分享着有关于他的记忆,娓娓道来关于他的一切。例如,两年前普鲁斯特搬进公寓的时候,房间里和现在一样杂乱拥堵,家具随处摆放着,画也散乱地靠在墙角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塞莱斯特整齐地摆放好壁炉台上单面仿皮漆布作封面的手稿,然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费尔南与雷纳尔多独处,他们分享着彼此的知心话。

保罗·塞萨尔·以路为普鲁斯特画的遗像。

曼·雷拍摄的普鲁斯特的遗像。

普鲁斯特生前,人们什么都不能与他讲,他冲动、易怒,甚至出名后,他必须得到人们的赞美,必须沉浸在他人的仰慕之中。就像一位母亲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一个三岁的小孩,普鲁斯特也需要人们无条件地服从他。“比如说吧,”雷纳尔多说,“有一天,我对他说:我觉得他的句子,怎么说呢,稍微有些长了……我当然可以这样,对吗?每个人都可以对朋友说出自己的想法,对吗?否则您想想看,除了对这个朋友,我还能对谁表达自己的心迹呢?我说完以后,我们的小马塞尔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好像我刚才说的话无关痛痒,毕竟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一年后,我在里兹酒店又遇见了他,他向我呵斥道:‘雷纳尔多,您不喜欢我的风格!’‘马塞尔,我怎么不喜欢您的风格了?’‘是的,是的,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的风格。再说了,您完全有权不喜欢我的风格,因为人们并不需要喜欢所有人的所有风格。看看斯万,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奥黛特的风格,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爱恋……’”等。

雷纳尔多与格雷格回想起普鲁斯特首次出入沙龙的场景,那时他才二十一岁。雅克-埃米尔·布朗什为那时的他画了一幅肖像画,他的纽扣眼处别着一朵山茶花,拜倒在夫人的石榴裙之下。那时,人们并不怎么看重他。“拜倒?那事想必您肯定知道……”“对的,在孔多塞中学的时候,我们曾创办过《欢宴》147杂志,罗贝尔·德雷菲斯、路易·德·拉·萨勒、丹尼尔·阿莱维、奥拉斯·菲纳利、雅克·比才……雅克·比才沾染了鸦片和海洛因,对吧?后来,他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自杀了。十五天后,我们第一次组织的《欢宴》小团体就这么消失了。我记得马塞尔在菲纳利家、斯特劳斯家、特鲁维尔148的黑人罗什家和安娜·德·诺阿耶家中与玛丽调情。大夏天时,在韦伯的家中,半夜里他还穿着毛皮大衣,衣领处拖着难看的棉絮,飘来飘去像个幽灵一般。在那会儿,我们的小马塞尔就是个病怏怏的老小孩。但谁又能相信呢?他像查尔斯·阿斯一样,游手好闲,热衷于上流社会,但后来却因为一部无与伦比的杰作而万古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