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页)
然而,普鲁斯特却只能疯狂地眨着眼睛。
罗贝尔出来找奥迪隆和塞莱斯特,让他们找来火罐,再拿来一床鸭绒压脚被。现在,什么都值得一试了。
塞莱斯特拿出了利伯提鸭绒压脚被。普鲁斯特总是很抗拒用这床被子,因为里面填充着羽毛。奥迪隆也拿来了火罐。此外,普鲁斯特医生还叫塞莱斯特拿来了枕头,这都没费很多工夫。
普鲁斯特太累了,罗贝尔也没法拔火罐,他让奥迪隆去找氧气球。“见鬼,我到哪儿去找氧气球?”“我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弄点氧气球没什么难的。”
普鲁斯特仍旧在追忆着斯万,他亲爱的斯万,他可怜的斯万。斯万在詹姆斯·迪索的画中还是如此年轻,离上流圈的阔少爷们有些距离。在加入他们之前,这群上流圈的阔少爷诸如罗斯柴尔德都属于一个著名的赛马俱乐部。斯万品位优雅、独到,穿着镶着珍珠的灰色礼服,帽子也用生皮作衬里。临终前,他病入膏肓、疲惫不堪,贪恋于任何事物,想要回到那个有同辈人、充满宗教氛围的家乡。他留着先知一般的胡子,没有完成对维米尔的研究。事实上,他也没有完成什么事情,他也没有真正地去做什么事情。其实,他是可以完成某一项壮举的,但他偏偏没有,他选择了生活,选择去讨好那些女人、出席各种沙龙、恭维伯爵夫人和对艺术夸夸其谈。普鲁斯特以丑化斯万为乐,疾病在不断摧残着斯万的外表,把他的鼻子变成了希伯来老人“普钦内拉”140的鼻子,把他的脸色变成像长着雀斑、熟透了的梨子的那种青色。他最终被葬在了拉雪兹神父公墓,可能不久以后普鲁斯特也将被埋葬在那儿。斯万的结局有点儿惨,但这也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有,而且魅力无穷,所以普鲁斯特为他设置了一个有些悲凉的结局。人们有时很难原谅那些对我们造成了巨大影响的人,总有一天,我们将会走出这种影响,就如同从一场疾病中康复过来,就如同经历一场无望的爱情后得以修复的破碎的心。
下午一点,罗贝尔给他输了一些氧气,这减轻了他的痛楚,呼吸变得顺畅点儿了。罗贝尔让塞莱斯特去把他的同事比泽医生叫来。这两位医生共同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应当找来著名的巴宾斯基教授。巴宾斯基教授六十五岁,阅历丰富,是伟大的沙可141医生的学生。不久之前,他曾为普鲁斯特夫人听诊过。他们三人在普鲁斯特涣散的目光之中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学术辩论,罗贝尔建议再进行一场樟脑静脉注射,巴宾斯基教授却怀疑普鲁斯特佯装疯癫,这一针没必要打,只会给病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塞莱斯特把比泽医生和巴宾斯基医生送到了门口,回来之后,她被普鲁斯特如同动物一般的目光震撼了。他深深地看着塞莱斯特和罗贝尔,不肯挪开视线。
那是一段漫长无声的寂静。
四点半,罗贝尔走向他的兄长,俯身靠近他,用手合上了他的双眼:“是的,塞莱斯特,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