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2页)

碧珠娘喘着粗气,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不小心撞到桌子上,她一脚把桌子踢倒,“孽畜!孽畜!”我不敢动弹,她又继续转,“都不管我!都不管我!我去死算了!去死!去死!”我鼓起勇气上前止住她,“碧珠娘,我明天再打,你莫生气。”她怔怔地看着我,停住了,随即整个身体像是筛糠似的,“哎哟,没得意思。”她像是丧失了所有的气力,一下子瘫在地上,“没得意思,真没得意思。”我说:“要我把你扶到床上啵?”她没回答我,一直在大口地喘气,“哎哟哎哟,没得意思哎!哎哟,哎哟——”她一会儿揉着心口,一会儿打自己的腿,“都不管我,都不管我。”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抱她到床上休息,手一伸过去,她就叫,“莫管我!莫管我!”我在一边看着,更是着急。正手足无措之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我名字,一听是母亲的声音,我赶紧答应了一声。很快,一束雪亮的灯光穿了进来,拿着手电筒的母亲打量了一下我,我忙说:“你看碧珠娘!”她看过去,碧珠娘躺在地上不断叹气,“她出么事咯?”我说了一下事情的大概经过,母亲点点头,把手电筒递给我,她蹲下身去拉碧珠娘。“莫管我!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母亲不管,依旧拉她,还是拉不动,便冲我说:“过来帮忙!”我们两人把她抬起,放在床上。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叹气声没有了,变成了呜咽声。母亲捏住她一只手,“有么子大事?至于这样?”碧珠娘哽咽地说:“我晓得你们都讨厌我。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是我有么子办法?我自家也不想这个样子的。”母亲靠得她更近了,“么人讨厌你?你看我说过你半句不是?只是你自家也要争气才是。”碧珠娘没有说话,她想想又哭起来,哭完又想想,母亲一直捏着她的手,说着些宽慰的话。碧珠娘渐渐没了声音,再一看,睡着了。母亲起身说:“碧珠,那我们回去了啊。”没有回话。

我陪着母亲出了卧室,母亲拿着手电筒扫了一下堂屋,光照到堂屋正中间的墙壁上,一张人脸浮了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再一看是来运爷的遗像挂在那里。我心里特别害怕,连忙催母亲赶紧走,母亲小声地说:“来运都死这么长时间咯。”我忙说:“莫说咯,怪吓人的。”走到门口时,我把手机放到口袋,顺手摸到了几张纸币,突然想起来这还是彩珠娘塞给我的。我跟母亲说了这个事情,母亲说:“你把这钱放到她卧室里去。”我说好,借着手机的光亮,又进了卧室,桌子已经被碧珠娘踢散架了,我只好把钱放在立柜上面。走之前,看了碧珠娘一眼,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细细的鼾声。

大门怎么都关不上,一看是门闩坏了,我们只好放弃。夜已深,路两旁的人家都已经关灯睡觉了。月光反而明亮起来,树影在水泥路上舞动,走着走着,像是在海底。我挽着母亲的手,母亲笑道:“你么长不大哩?”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让我挽着。走着走着,母亲转头去看碧珠娘家,见那塌了屋顶的灶屋露出横梁来,咂咂嘴,“这个屋子住不得。”我说:“我觉得也是,在里面我都觉得害怕。”母亲说:“可那有么子法子嘞,她能搬哪里住?”沉默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她那个被子能捏出水来,我明天给她一床新的。”说着话的时间,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我问母亲:“你说碧珠娘明天还会不会过来看电视?”母亲说:“么人晓得嘞?也许会来,也许她会换一个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