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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车子进入柴达木盆地。那种一望无际的平荡,陌生、神秘又夺人。左春玫说,如此寂静的行车,让人怀疑。李北烛知道左春玫是什么意思,赞同地说了声是。

再就无人说话,也说不出话。

不一会儿,海蓝色的暮色就鸟阵一样一层层落下来,温情、暧昧又霸道。不知为何,李北烛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忧伤。

一个梳着麻花长辫的女子踏着暮色向他走来。他的心里一阵莫名的疼。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有人在中文系的女生楼下喊二一三宿舍的女生。大家好奇地到阳台上去看,原来是他们班的诗人。诗人站在楼下的月影里,手里举着一个笔记本。说是二一三宿舍的女生给了他灵感,让他写了一首可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现在,他要在第一时间献给她们。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德令哈

戈壁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月光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大家明明知道这是海子的诗,但还是非常的感动。不知谁说了一句,献给哪位姐姐的啊,也不报上名字,大家就齐声起哄。诗人说,哪位姐姐下来认领,我就献给哪位姐姐。宿舍门就响了一下,那是左春玫。紧接着窗子响了一下,那是路红。门响是因为左春玫约会回来,窗子响是因为路红跳了下去。幸亏是二楼,路红总算全着身子回来,并且带回来一个为她用热毛巾敷腿的诗人。大家一点儿没有因为诗人的存在觉得碍事,反倒公劝他留下来继续为伤员服务。诗人也不客气,就真留下来为伤员服务。

路红伤得不轻。当时他的心都要被感动撑破了,却没有现在这种莫名的疼。那么,现在让他心疼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像这暮色一样的没有理由的茫然吗?还是因为自己的目光透过了茫然?李北烛的目光落在“疼”上,蓦然发现自己走神了。李北烛没有想到自己的思绪会滑出去这么远。好一阵自责。

再看车外,戈壁的苍茫、辽阔、荒凉已被夜的渔夫全部收进网中。眼前的车灯渐渐丰满,无言、狐魅、温暖、慈悲。车子渐渐沉入钢蓝色的海水里。李北烛能够感觉得到,有无数的鱼擦着他的身体飞来飞去。就有一尾自愿落在他的肩上。扫了一眼车内,除过他和司机,大家都在梦中。睡觉的鱼。李北烛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偏正词组。他突然觉得这个“睡”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事情。现在,左春玫梦的触须就搭在他的肩上,散发着青草的芬芳。但车子却在行进。一辆车,载着一个人的梦,飞驰在茫茫戈壁。一个肩膀,做着梦的花架。这一切,是怎样的一个……李北烛没有把这个问题想完,另一个问题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梦中的春玫在干什么呢?

司机停车让大家解手。男左女右。因为担心有狼,李北烛拿了藏刀,先陪左春玫到路右边去。李北烛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不知该如何完成这个艰巨又光荣的任务。离远了左春玫会害怕,离近了又不好意思。直到左春玫说李北烛你要走到天边去啊,李北烛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了。说话间,身后的左春玫已经蹲下去了。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串水声已经在他身后响起,酣畅、清脆、悦耳、自足,给茫茫大漠无限的温情和滋润。出乎李北烛意外,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男人的念头,只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