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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和六月出门,地生正从门巷里走过来,手里同样端着一个盘子,里面也是几个灯盏。六月问他去干啥。地生说给卯子家送灯盏。六月说你们也给卯子家送灯盏啊。地生说我们怎么不能送,难道只能你们送?六月看了看地生盘子里的灯盏,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觉得还是娘捏的好看。你们也是给卯子家送灯盏吗?六月回头一看,是得成。得成手里是一个碟子,碟子里是两个灯盏。六月在心里说,得成家真小气。得成跑上前来,看了看六月盘子里的灯盏,说你家的灯盏真好看,是你媳妇捏的吧?六月说是,咋了?得成说我咋觉得不是你媳妇捏的。六月说那你说是谁捏的?得成说我怎么觉得像是你媳妇生的。五月骂得成死狗。六月说是我媳妇生的又咋了?五月急得喊六月闭嘴。六月说你有本事也让你媳妇生一个出来。得成说我媳妇生的已经在我身边走着呢。啪!得成的后脖颈里就挨了地生一巴掌。得成伸手摸着后脖颈,歪着头,龇牙咧嘴地看着地生说,我吃了你们家的还是喝了你们家的?地生说比吃了我们家的喝了我们家的还严重,知道我为啥揍你吗?得成用又一个龇牙咧嘴作了回答。地生说别看人家六月人小,辈分却是我们的爷呢,你怎么能说人家是你媳妇生的呢,你小子不怕雷殛头?得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边摸着后脖颈,一边讪讪地看了六月一眼,算是认了错。六月做出一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端了身架,真像个爷了。
到卯子家一看,六月就觉得死人并不是一件坏事。卯子家的面案被各式各样的灯盏放满了。卯子娘眼睛红红的,说你们都这么有心。说着接过他们手里的盘子和碟子,往面案上拾灯盏,往回递盘子时,眼泪就出来了。五月六月看着,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一下子觉得他们的此行有了无比重大的意义,再看房门上爹写的对联“慎终须尽三年孝,追远常怀一片心”时,又有一个新的“懂”从心里生起。往出走时,六月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卯子家的面案,觉得放满了灯盏的面案像是一个人民公社。卯子娘亲自把他们送到大门口,说,谢谢几位小掌柜。六月带头说不谢不谢,回去吧,回去吧,纯粹是爷的口气。
吃完荞麦长面,月亮已经到院墙头上了。爹让五月和六月抓紧收拾,开始献月神。二人就迅速洗了手脸,六月往院子里抱炕桌,五月拿盘子往出端灯盏。献月的灯盏必须是最周正的,爹和娘刚才已经挑好了。炕桌必须用清水洗三遍,五月已经洗过四遍;盘子也要拿清水洗三遍,六月洗了五遍;炕桌必须放在当院,六月拿尺子量了六遍。在娘蒸灯盏时,他们已经把这些活干好了,这些规程,他们去年就已经掌握了。
六月把炕桌放在下午画的那个十字上,左挪挪右挪挪,最后认定是那个“当”了,就开始往上面拾灯盏。拾好灯盏,五月已经从厨房里端了半碗清油来。二人就拿小勺子往灯眼里添。说是灯眼,其实是一个窝儿,半个鹌鹑蛋那么大的一个窝儿,正好能盛一勺油。看着红润红润的胡麻清油开心地流到灯眼里,六月觉得他的心也是一个灯盏。
准备就绪,月亮恰好到当院。六月没有想到点灯会这么不容易,按照爹以前的做法,他先点着一个公捻,然后再点每个灯。不想一个公捻都快着完了,那些灯捻却无动于衷。六月突然想,这些灯捻为啥非要人点呢,为啥不自己着起来呢?问五月,五月说,就你问题多,快点灯,不然错过月亮了。但六月努力了半天,还是连一个灯都没点着。就去后院问爹。爹让他把灯捻顶头的棉花撕出几绺来,就能点着了。六月回到供桌前,按爹说的做了,果然一下子就点着了。六月的心里不禁生出对爹的佩服来。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秘密爹知道,他却不知道。他仿佛看到有无数的秘密隐约在四面八方向他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