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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坐在上房炕上吃长面。吃第二碗时,六月看了一眼五月。五月往嘴里捞着长面,目光却在姐夫拿来的西瓜上。六月看见,五月的目光里有无数个舌头在动呢。六月的目光就直接变成无数个牙。但六月马上想起娘说过只要是别人没有允许的东西,占了都算是偷,就把那些牙咽到肚子里,专心地吃长面。这时,一个问题出现在他的脑瓜里,切开的西瓜还是西瓜吗?五月说,当然是啊。六月说,那为啥要切开?五月说,只有切开才能吃啊。六月说,你女婿到时也把你切开吃吗?五月一怔,板起脸,你怎么说这么流氓的话?六月说,谁流氓,娘不是说男人把女人追到手叫“吃情”吗?五月说,那叫“痴情”,我的瓜蛋。六月说我觉得就是“吃情”。惹得大家笑得差点没把饭吃到鼻子里去。
吃完长面,爹就催姐夫和姐回家。娘说,大老远的来了。爹说,幸福二叔在外边上学,那边老院里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小丫头。娘说,那就让他姐夫回去,让四月浪两天。爹没有反对。娘就到厨房给姐夫装了一大包东西提过来。姐夫说太多了,他背不动。娘说,一半是给老院里的。爹一脸的满意,笑着,手里举着一块砖茶。姐夫说他爷爷喝的茶有呢。爹说,有是他的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姐夫也就没有推辞,装在包里了。
一家人就送姐夫到村口。
这让五月和六月倍觉遗憾。好在姐和外甥最终留了下来。姐将外甥交给他俩带着,帮娘到厨房烙月饼。不一会儿,就有麦面的味道,蜂蜜的味道,清油的味道,花生的味道,核桃的味道从厨房门里出来。五月和六月觉得,八月十五正式开始了。
夜色大幕一样落下来,爹咳嗽了一声,上房里的灯就亮了。但五月和六月仍然不愿意进屋,沉浸在香喷喷的夜色里。天上的繁星一点点地亮起来,如同一个个从远方归来的小人儿,又像一个个从梦里睁开的眼睛。你说,瓜有眼睛吗?六月问。五月说当然没有。六月问为啥就没有?五月又说,其实有呢,只是我们看不见。就有无数的眼睛在六月的肚子里同时睁开了。六月觉得肚子里一片光亮,就像星空。六月看着这个星空,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们居然要把这么多看不见的眼睛吃到肚里去。最后,肚里就是一个眼睛的世界。但瓜分明是圆的,它的眼睛长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它有眼睛,那么它的鼻子呢,嘴呢,屁股呢?嗨,六月被自己的想法惹笑了。五月问他笑啥呢?六月说,我在想瓜的嘴该是个啥样儿。五月说,是啊,瓜的嘴该是个啥样儿呢?它每天都吃些啥东西呢?六月定睛瞅了一会儿五月,说,苦。五月不解地问,啥?苦?六月说,娘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嘛。五月先是一愣,然后捂着嘴咳咳咳地笑起来,报蛋的小母鸡似的。六月说小心吓着幸福。五月的笑声就噌地一声断了。五月噎了一下,又一下,刹住车,不好意思地看着怀里的幸福。
月亮就从幸福的黑眼仁里升起来了。六月飞速跑到上房,把早已准备好的供桌抱到院里。像是商量好似的,大姐让六月沐过手脸到厨房端供品。六月一丈子跳到上房里,爹已经在炉子上给他把水温好了。他几下子洗过手脸,转身飞到厨房。大姐已经把供品准备好了。六月怀着无比的神圣感把供品盘子端到院里。爹已经把香炉摆在供桌上了。
供献开始。供桌上有五谷、瓜果、净水,有热气腾腾的月饼,有姐夫拿来的水烟,还有月光,西瓜瓤一样的月光。
爹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说:
日月无声,昼夜放光
天地不语,万物生长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