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2台 (1969)(第3/5页)
您视自己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作家纳博科夫,还是一个娱乐者、一个苦工、一个天才?
“天才”这个词用得太随意了,是不是?至少在英语中是这样,而它的俄语对应词“geniy”则是一个发音低沉、充满敬畏之意的用词,只适用于很少一些作家,如莎士比亚、弥尔顿、普希金、托尔斯泰。对那些深受人们喜爱的作家,如屠格涅夫、契诃夫,俄国人用另一个词“talánt”,即“有才华的”,而不是“天才”。这是语义差异的一个显著的例子——同一个词,在一种语言中要比在另一种语言中更有分量。虽然我的俄语和英语实际上是同时学的,但当我看到“天才”被用于任何一个重要的说故事的人,如莫泊桑或毛姆时,还是感到吃惊和困惑。俄国人用词很讲究,因而在我看来,“天才”是指一种独特的、耀眼的天赋,即詹姆斯·乔伊斯所拥有的那种天才,而不是亨利·詹姆斯的才华。我恐怕答非所问了,请问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政治观念能解决个人生活中的任何重大问题吗?
我总是对这种解决方式的干净利索感到惊奇:激烈的斯大林主义者转变为无辜的社会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在保守主义那儿找到了休憩的港湾,诸如此类。我猜想这必定像宗教皈依,对此我所知甚少。我只能以一个无神论者的惶恐不安去解释上帝的流行。
您为什么说您不喜欢“严肃作家”?难道您是指“坏”艺术家吗?
这么说吧。我的意愿是要避免把我的艺术才华浪费在庄重概念和严肃观点的图解上,我也不喜欢这些概念和观点在别人的作品中泛滥成灾。我小说中能被追溯的思想属于我小说的人物,也许还是故意留有瑕疵的。在我的回忆录中,可引用的思想仅仅用来传递心灵的图景、暗示和幻象。它们就像脱离了热带海洋的鱼那样失去了光泽或生命。
伟大的作家都有着强烈的政治和社会方面的思想或倾向性。托尔斯泰就是这样一个作家。他作品中这些思想的存在会使您轻视他吗?
我谈论的是书而不是作者。我认为《安娜·卡列尼娜》是19世纪文学中无与伦比的杰作,其次就是他的《伊凡·伊里奇之死》。我讨厌《复活》和《克莱采奏鸣曲》。托尔斯泰想要成为一个推销员,他的作品就不具备可读性。《战争与和平》虽然有点冗长,但这是一部有趣的历史小说,是为无知无识的所谓“一般读者”,尤其是为年轻人写的。我对这部小说的艺术结构并不满意。它的繁琐的信息、说教性的插曲、虚假的巧合、摇身一变成为历史时刻见证人的那位冷漠的安德烈亲王、作者经常不加甄别地使用各种脚注,这些都不能使我得到阅读的乐趣。
您为什么不喜欢那些热衷于灵魂探索及在作品中进行自我启示的作家?毕竟,您在艺术的外衣下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如果你是指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糟糕的小说,那我确实很不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特别不喜欢废话连篇的《罪与罚》。我不反对灵魂探索和自我启示,但在那些小说中,灵魂、罪恶、感情用事、新闻笔法,并不能为冗长而混乱的探索提供正当理由。
是否因俄国革命,您意外地,也是永久地离开了俄国,所以您对童年特别怀念和依恋?
是的。但关键因素并不是俄国革命。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场地震、一种疾病、因个体的灾难而导致的某个人的离去。重要的是突然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