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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了,奶奶,回到伊斯坦布尔以后,您想让我们替您问候谁?”
他们会问的,而我则会装出一副大吃一惊、激动不已的样子,就像是压根儿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问似的。然后我就会想起伊斯坦布尔,想起七十年前被我留在伊斯坦布尔的往事,不过很遗憾,我不会上当的,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那儿极度地堕落,就像塞拉哈亭在他的百科全书里写到的和他期望的那样。不过有时我也会好奇。在寒冷的冬夜,要是侏儒没能烧好炉子无法温暖我的内心的话,我甚至也想和他们在一起。我想待在明亮、温暖、快乐的房间里浮想联翩,但我不想犯下罪孽!要是我怎么也不能忘却那明亮而又温暖的房间里的快乐的话,最后,在寒冷的冬夜,我会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柜子,从空卷筒下面,从首饰盒旁边,从放缝纫机断掉的针头和电费发票的盒子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看看:啊,太遗憾了,你们都死了,你们死后他们登了讣告,而我则从报纸上把讣告剪下来,收藏了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呀,你们的讣告——讣告:赛密哈·艾森,糖业管理总局已故局长哈利特·杰米尔先生的女儿;讣告:我们管理委员会的成员,密吕韦特女士,最傻的就是这个人了;讣告:已故老富翁阿德南先生的独生女儿倪哈尔大姐,我当然记得了,你和一个烟草商人结婚了,有三个孩子,十一个孙子孙女,不过你真正爱的是贝赫鲁尔,而他爱的是缺德的比赫苔尔——别想了,法蒂玛,瞧,还有一条讣告呢,这是最新的一条,大概是十年前的吧——讣告:基金会主席、驻巴黎大使,已故徐克吕帕夏的女儿,已故涂尔伉和徐克兰的妹妹,倪甘·厄舍克彻女士,啊,倪甘大姐,连你也去世了。我就这样手拿讣告,待在寒冷的房间中央,我知道伊斯坦布尔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你们都下了塞拉哈亭在他的百科全书里提到的、他苦苦哀求希望能够降临世界的地狱,你们都沉迷于伊斯坦布尔那堕落的生活中,然后死去,埋葬在混凝土大楼、工厂烟囱、橡胶味和下水道中间,太可怕了!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恐怖。寒冷的冬夜里,我想钻进被子里暖和暖和,我会回到床上,我想睡觉,我要把刚才想的这些都给忘掉,因为它们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了。伊斯坦布尔没有我要问候的人,没有。
我等着,等着他们来问我,这回我不会大吃一惊、激动不已了,我要马上回答他们。可楼下还是没有动静。我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桌上的钟,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了!他们去哪儿了?我走到窗边,把头伸到窗外。麦廷刚才停到那儿的汽车还在原地没动。厨房门口的知了已经叫了好几个礼拜了,可现在我竟然听不见它们的叫声了。我害怕安静!过了会儿,我又想到了刚才来过的女药剂师,可我怎么也猜不出她来这儿干吗。侏儒跟他们说话的场景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肯定把他们叫到了身边,这会儿正凑在他们耳边跟他们说着话呢。我赶紧走出房间,来到楼梯口,用拐杖砸了砸地,喊道:
“雷吉普,雷吉普,快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这回不会来。我知道我的拐杖是白砸了,自己费劲巴拉地在这儿喊也是徒劳。可我还是喊了一声,喊的时候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有点害怕,他们像是没有告诉我就偷偷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在这房子里!我有点害怕,为了让自己忘掉恐惧,我又朝楼下喊了一次,可这回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仿佛这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没有人,没有鸟,没有狗,就连那唧唧叫让我想起炎热和时间的小虫子都没有了。时间停滞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陷入恐惧之中绝望的我冲楼下徒劳地喊着,拐杖无助地砸着地,除了那些废弃的沙发、椅子、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桌子、紧闭的门、房子里那些嘎巴嘎巴响的绝望的东西之外,仿佛没人听见我在喊似的。你那关于死亡的想法,塞拉哈亭!真主啊,我好害怕,我怕自己的思维也会像这房子里的东西一样凝固住,像块冰似的变得无色无味,而我自己也会在这儿一直站下去,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突然想下楼看看。我坚持着下了四级楼梯,我的头开始晕了,我害怕了。还有十五级楼梯,你下不去的,法蒂玛,你会摔下去的!我紧张地站在楼梯上,慢慢地转过身,往上爬去,身后是那让人恐惧的寂静,我要快乐,我要把这些都给忘掉,他们马上就会来亲吻你的手、和你道别的,法蒂玛,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