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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不想去,”她说,“吃完饭再说吧。”
吃饭时我舒舒服服地喝了一顿,因为奶奶没有下楼。雷吉普总是想让大家都感到愧疚,可我却偏偏装作没察觉出来。看到雷吉普的举动,我觉得最愧疚的便是他了:他可能是因为愧疚才觉得不幸福,又因为不幸福才觉得愧疚的吧。可也不完全是这样。仿佛我们都在外面,我们自己也知道,可我们需要置身其中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我们却不知道。而天知道现在在哪儿的他,哈桑,在里面,可我们却在指责他,同情他。快吃完饭的时候,我甚至都有这种让人发疯的想法:要是倪尔君没有说他“法西斯”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了。我肯定是喝多了。之后,莫名其妙的,这样的画面又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新闻,在海峡的某个地方,可能是塔拉布亚的一辆带有折叠顶篷的公共汽车,在半夜连同车内的乘客一同坠入海中。而我,此刻,仿佛就在那辆车的里面,也坠入了海底,车里的灯依然亮着,大家都在紧张地望着窗外,窗外充满了死神的气息,黑漆漆的一片,就像个美丽动人的女人一样吸引着大家,我们在等待着。
吃完饭以后,我又问了倪尔君一次去不去医院,她说不去。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打开艾弗里亚·切莱比的书。读着读着,我便睡着了。
三个小时后,我醒了。我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我怎么也起不了床,就像是有头无形的大象压着我的四肢,把我按在床上似的。只要我想的话,闭上眼睛我就可以再度睡着,可我不想,硬是逼着自己起了床。我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站了会儿,然后喃喃自语道:被称为时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所等待的办法又是什么?快五点了,我下了楼。
倪尔君也睡醒了,可她还是躺在沙发上,看着书。
“我真想一直都这样病下去,”她说,“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躺着,看自己想看的书了。”
“你不是生病,”我说,“你的情况比生病要严重得多。快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她没起来。她已经是第二次读《父与子》了,她并没有理会我,就像个不愿意被小事情打扰的书虫似的说她想看书。就这样,我有机会和她说上会儿话了,这回,我要让她的内心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可她却笑了,她说她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落到她的头上,因为她没觉得自己被打得有那么厉害。她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纳闷着她那被打肿了的乌紫的双眼怎么还能看书。
之后我便上了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我的笔记本,却没有找到。我一直在想笔记本上写没写什么和瘟疫有关的东西。找着找着,我找到了园子里,可我好像忘了自己是在找笔记本似的。走到街上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有一种类似的感觉:我是在逛悠,可我并不是毫无目的,可能我还是相信自己能找到些什么东西吧。
大街上和海滩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热闹。海滩上的沙子潮潮的,太阳也不是很炽热,脏兮兮的马尔马拉海十分平静,褪了色的阳伞也被收了起来,透出的无助让人想到了死亡:就像是不能保全自我的文明已经做好准备要被不知从何处、如何刮来的飓风给刮跑似的……我穿过车流,一直走到了防波堤边的咖啡馆。在那儿,我看到了一位老街坊,他已经长大了,结婚了,身边还跟着老婆和孩子。我们聊了会儿,没错,绝望地聊着……
他告诉他老婆,说我是这儿最老的住户之一。他们周一的晚上好像碰到雷吉普了。当他问到赛尔玛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已经离婚了。接着他提起了我们年轻时的事情,诸如我们在船上一直喝酒喝到天亮之类的,这些我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之后,他又说起了其他的朋友,他们都在干什么。他见到了谢夫盖特和奥尔罕的母亲,他们下周要来。谢夫盖特已经结婚了,奥尔罕好像在写小说。接着他又问我有孩子没有。他也问起了大学里的事情,还谈到了死亡,他并没有窃窃私语,不过他说话的样子却像是在窃窃私语。他还说,早上这儿有人打了一个女孩,谁知道为什么要打她呀。就在人群中打的,大家都在旁边看着,却没人管。我们国家的人们已经学会了不管闲事了。最后他说希望能在伊斯坦布尔见到我,还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我。起身时,我看了看他的名片,他赶紧解释道,他开了个作坊,还不能算是工厂,生产一些盆、桶和筐之类的东西,当然了,都是塑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