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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护着他们。”她说。她那拄着拐杖的手像是要打一个孩子似的举了起来,但不是冲我来的。然后我们又继续上楼。
“十九级,谢天谢地!”她说完,进了她的房间。服侍她躺下,我问了问,她说她不想要水果了。
“把门带上!”
我带上门,下了楼,法鲁克先生早就把原先藏起来的酒瓶放在了桌子上,他们说着话。
“许多奇怪的想法在涌向我脑子里。”他说。
“是你每晚都说的那些吗?”倪尔君问。
“是的,但我还没有全部说完呀!”法鲁克先生说。
“好吧,用字句玩玩看。”倪尔君说。
法鲁克先生像是早就听惯了似的看了看她。接着他说:“我的大脑,就像是个里面有虫子在蠕动的一个核桃!”
“什么?”倪尔君问。
“是的,”法鲁克先生说,“我的脑子里像是有许多虫子,有许多蠕虫在爬来爬去。”
我收拾起脏盘子,进了厨房,洗着盘子。塞拉哈亭先生以前常说,你要是吃了生肉,你要是光着脚走路,这些虫子、这些蠕虫就会在你的肠子里爬来爬去,虫子,你们听明白了吗?我们刚从乡下来,听不明白。我妈妈死了,多昂先生可怜我们,把我们带到了这里:雷吉普,你,你帮我母亲做家务活,伊斯玛依尔可以和你一起住,在楼下,你们就住在这个房间里,我会为你们做点什么的,我本来也要为你们做的,为什么要让你们来偿还那两个人的罪孽呢,为什么?我没有说话……你也要看着点我爸爸,他喝得太多了,好吗,雷吉普?我还是没有说话,好的,多昂先生,我甚至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然后他把我们留在了这里,自己当兵去了。老夫人不停地唠叨着,我学着做饭,塞拉哈亭先生也会偶尔来问问:雷吉普,乡下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给我说说,他们都在那里做什么?有清真寺吗,你去吗?你觉得所谓的地震是怎么来的?是什么形成了四季?你怕我吗,我的孩子,不要害怕,我是你爸爸,你知道你多大了吗,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年龄呀,好的,你十三岁了,你的弟弟伊斯玛依尔是十二岁,你害怕不想说话,这很正常,我没能和你们在一起,是的,我不得不把你们送到乡下,把你们送到了那些蠢货身边,但是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啊,我正在写一部伟大的著作,里面什么知识都有,你听说过百科全书是什么吗?唉,可怜的人,你上哪儿去听说呢,好吧,好吧,别害怕,你说说,你们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多好的女人啊,在她身上有着我们民族的美德,她给你说了所有的事情了吗,她没有说过所有的事情吗?好吧,你把这些脏盘子洗了,要是法蒂玛对你们不好,就赶快跑上楼来我的书房,告诉我,好吗,不要害怕!我没有害怕。我洗了盘子,我干了,四十年了。我想得太入神了。我洗完了盘子,把它们放好,我累了,脱掉围裙坐了下来,我想要歇一会儿,一想到咖啡馆我就站了起来,到了外面,来到了他们身边。他们还在聊天。
“我搞不懂,你在档案馆里读了那么多的文章、文件之后,晚上回到家你还要研究你的脑子!”倪尔君说。
“那你说我该研究什么?”法鲁克问。
“研究那些事件,”倪尔君说,“事情的经过,它们的原因……”
“这些都在纸上,但是……”
“是在纸上,但是,外面的世界里应该有它的对应物……没有吗?”
“有。”
“那你就写这些!”
“但是,当我看这些事件的时候,他们就不在外面的世界里,而在我的脑子里了。我不得不写我脑子里的东西,而我的脑袋里却有虫子。”
“胡说!”倪尔君说。
他们谈不拢,便不说话,看着花园。他们像是有些忧伤、难过,但又像是有些好奇。他们就像在看自己的想法,而没有看见他们看的地方,没有看见花园里、无花果树下藏着蛐蛐的草。你们从思想里看见了什么?痛苦、伤心、希望、担心、等待,最后只剩下同样的东西,要是你不往中间放点东西的话,你们的脑子就会像自己磨自己的磨盘石一样把自己给吃完,这话我以前是从哪儿听到的?那时候,他疯了!塞拉哈亭医生,有人说他是个本分的医生,他想搞政治,但一开始就被人赶出了伊斯坦布尔,他疯了一样埋头于书籍之中。说谎的人,散布流言的人,不,他没有疯,我亲眼看见的,晚饭之后他除了坐下来喝喝酒,除了偶尔会失去一点分寸之外他有什么罪过?他整天坐在桌子旁写作。还有,他有时会来和我聊聊。一天,他说,世界就像是那棵禁树上的苹果,你们不把它弄下来吃了,因为你们相信那些空洞的谎言,你们害怕,把知识的果实从树枝上摘下来,不要害怕,我的孩子,雷吉普,你看,我把它摘下来了,我自由了,快点,你可以得到整个世界。你快回答我呀!我很害怕,没有吭声。我知道我自己。我一直害怕魔鬼。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战胜恐惧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战胜它。我要出去转转,去咖啡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