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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工厂和小制造厂的后墙走着,为了让火车旅客能看清楚,上面用巨大的字母写着政治口号。看着小溪开始离开铁路沿线,我记得很清楚,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我一定可以找到石块和墙的废墟。在通往天堂堡垒的路的这一侧,在还没到吉卜赛人的帐篷的地方,在那些棚屋、垃圾堆、铁皮桶和无花果树之间,历史一定就在这儿的某一个地方。站在垃圾堆上盯着我的海鸥,一见我靠近就像迎着风的雨伞一样悄无声息地飞了起来,朝大海散开了去,飞远了。我听到了排列在前面工厂侧院里的公共汽车的马达声,这些要返回伊斯坦布尔的工人们,他们慢慢地上着车。前面有一座桥,横跨着铁路和小溪,我可以看到丢在一边生锈的铁堆、白铁皮、用这些白铁皮盖屋顶的棚屋、玩着球的孩子们和一匹马驮着的粮食——马一定是吉卜赛人的。我要找的不是这些。
我又往回走去,但是我的双脚却带我在同样的地方转悠着。我踢着骨头和一个生锈的罐头盒,像是一只忘记了要找什么东西的猫一样漫无目的,沿着墙,在铁路和小溪之间,从被倒上了污染有毒的水而死去的草地之上,从还没有枯死的荆棘旁,从一个小小的羊脑壳和一根不知道是骨骼的哪一部分的骨头旁边,沿着带刺的电线朝那些棚屋走着。没有。没有。
我努力幻想着背包里的文章和发霉了的地窖中的文件所提到的那些人是在这里生活的,以为我可以把并不存在的东西套在他们头上,但却带着一种希望落空了的兴致想到,那时的小溪闻起来还不是这样。然后我看见了一只楼房那么高的笨鸡,它从草地的更远处看着我。傻蛋鸡!一只鸡从一个由钢架支撑的巨大广告画上盯着我。一下子就可以看出这是从国外杂志里抄袭来的,穿着吊带短裤,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愚蠢,本地产,完全是模仿的,一副没有任何希望的样子。傻蛋养鸡场。愚蠢的眼神,却要装出一副狡猾的样子。不要看。我想转身离开,但还没到时候。
我想着他们可以用从客栈废墟中拆除下来的石头建成房子时,走进了棚屋中的一间。后花园,洋葱,脏衣服和一棵树苗,但是墙壁很脆弱,是由工厂制造的灰煤砖垒起来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我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棚屋的墙壁,感觉到我要找的东西和时间被掩盖了起来,我点了一支烟,看着火柴跌落在空荡荡的地上,落在我的脚下,落在了枯死了的草坪、干树枝和断成两截了的塑料衣夹的旁边。我走着。玻璃瓶碎片,跟在它母亲后面跑着的小狗崽们,腐烂了的断绳,汽水瓶盖,冷漠而又疲惫的草坪,树叶。他们把铁路旁的一块路牌当成靶子来用了。接着我看到了无花果树,我等着,看着,以便它能让我想起点什么来,但它除了就那样待着,别的什么事也不做。树阴下还有未成熟就掉下来的无花果,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那边有两头牛,鼻子在草上晃来晃去。吉卜赛人的母马开始小跑了起来,我就在它身后满怀敬仰地看着,但是母马停了下来,小马驹并没有停下,跑开了,后来它想到了什么就跑了回来。小溪岸边的橡胶碎片、瓶子、染料盒子之间有一些纸张,竟还有个空塑料袋!什么意义都没有。我想喝酒,我知道我很快就会回去。两只乌鸦,根本不在乎我,就挨着我的头顶飞走了。在另一头,法蒂赫就死在了这儿的这片大草地上。他就死在了农业学校的那个地方。在一家工厂的后院里停放着些巨大的箱子,里面的金属被搬了出来,拼装起来后就拿到市场上去卖了。我常在家里读艾弗里亚·切莱比的书。一只笨青蛙,在它的同伴发现我之后很久才注意到我。“嗵”!腐臭的污泥!我会和倪尔君聊聊。历史?历史是一种……碎瓦片把泥土染成了红色。一个女人在她家棚屋的院子里收着衣服。我可以说那就是故事。她会问,你从哪儿得出这种结论呢?我会站在那儿望着天空。我背后还是那只用愚蠢的眼神盯着我的母鸡的双眼:傻蛋鸡,傻蛋鸡!上面写着政治口号的煤砖、砖头块、破破烂烂的墙壁。没有石墙!以前,我小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就像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样,我信心坚定地走着,一列火车来了又去了,我看了看建筑垃圾、椽子、模板,不,没有,在树林那儿也没有,诸多房子的花园里也没有,锈铁、塑料、骨头、混凝土块、铁丝网之间也没有。但是我还在走着,因为我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