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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睡不着,听着远方来的火车的声音,听着它的汽笛声,接着是机车声和轰隆声。以前我很喜欢这种声音。我会想像着远方没有罪孽的国家、土地、房屋、花园。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很容易上当受骗。又一列火车过去了,我已经听不到了。去哪儿了,不要想!我头枕着的地方有点热了,我便翻了个身。头一枕下就感到耳朵下面很凉爽。冬天晚上常常很冷,但谁也不往谁跟前靠。塞拉哈亭睡觉时打呼噜,我很讨厌他嘴里冒出来的葡萄酒味,我就会到旁边的房间,在冰冷的屋里坐着。有一次我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想看看他写的东西,看看他从早到晚都写了些什么。他写了人类的祖先——大猩猩这一词条——今天,当我们见证了科学在西方展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展后,有关真主安拉的存在这一问题已经作为一个可笑的问题被抛置一边的时候,他写了这一条——他写道,如今东方仍在中世纪深邃而可恶的黑暗中沉睡,这并没有令我们这一小撮知识分子感到绝望,相反地,它激起了我们巨大的工作热情,因为很明显地,我们不是简单地把这一科学从那儿搬到这儿,而是不得不要重新去发现;他还写道,要在更短的时间内弥补东西方之间几百年的差距,现在,当快要进入这项伟大工程的第八个年头时,我看到,有那么一些变傻了的人群,他们害怕真主——我的主啊,法蒂玛,别看了,但我还在看下去——他写道,也就是说,为了唤醒一群麻木的人,我不得不做一堆奇怪的事情,这些事情在那些发达国家里看起来是相当滑稽可笑的;他写道,要是我有一个能够诉说所有这些事情的朋友就好了,不,就像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一样,我现在对这个冷漠的女人也绝望了,你完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塞拉哈亭;他把明天要做的事情写到了一小片纸上;他写道,利用波利考斯基书中的地图来绘制鹳类和鸟类的迁徙图,为了向那些麻木的人们证明真主并不存在,他举了三个简单的例子。但是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够了,法蒂玛,我飞快地扔掉了那些罪恶的纸片,逃离了冰凉的房间,这是个充满诅咒的房间,甚至到他死后的那个寒冷的下雪天为止我都没再进去过。第二天早上,塞拉哈亭马上就知道了:昨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你进我的房间了吧,法蒂玛?我不说话。你进了我的房间,翻看了那些纸片,是吧,法蒂玛?我不说话。你翻过了,把顺序弄乱了,有些还被你弄掉在了地上,法蒂玛,算了,没什么大不了,你想看就可以看,看吧!我不说话。你看过了,不是吗?好极了,做得好,法蒂玛,你有什么想法?我就是不说话。你知道我一直想这样,不是吗?看吧,法蒂玛。读书是最美好的事情,去读,去了解吧,因为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啊?我不说话。你要是看了书悟出了道理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法蒂玛,哎呀,生活中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太多了!

不,非常少——我已经九十岁了,我知道,非常少——物品,房间,我望着,看着,从这儿到那儿,然后就又过了一段时间,从一个怎么都关不紧的水龙头里不断滴下的水滴。在我的身体和头脑中,现在是刚才,刚才则是现在,眼睛闭上又睁开,窗户推开又关上,白天黑夜,接着又是一个早晨,但我从不会上当受骗,我还是会等待。他们明天来。你好,你好!祝你长寿。他们会亲吻我的手,会对我笑——那俯向我手的脑袋上的头发真是奇怪。您好吗,您好吗奶奶?像我这样的人能说什么呢?我活着,等待着。坟墓,尸体。来吧,睡意,来吧。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连蟋蟀的叫声也听不到了。蜜蜂也飞走了。早上还有些什么呢?早上屋顶上会有乌鸦、喜鹊……我可以早点醒来,听听它们的叫声。喜鹊真的是小偷吗?一只喜鹊偷了皇后、公主们的珠宝,很快她们就追它。我很好奇那只鸟是怎么带着那么重的东西飞的。这些鸟是怎么飞的呢?气球、齐柏林式飞艇和那个孩子,塞拉哈亭曾这么写道:林白是怎么飞的呢?要是他喝的不是一瓶而是两瓶的话,他就会忘记我不会去听,就会在饭后说起来。法蒂玛,今天我写了有关飞机、鸟类以及有关飞行的东西,这几天我就快完成“空气”这一词条了,你听着:空气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法蒂玛,它里面含有许多颗粒,就像水上的船一样,吃多少水就有多少水那么重。我,不,我不懂气球和齐柏林式飞艇是怎么飞的,但塞拉哈亭很激动,他一直在说,最后扯着嗓子喊出了一个每次都相同的结论:看吧,人们应该了解这些事情,了解一切事物,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一部百科全书;人们如果了解了整个自然和社会科学,真主就不会存在了,我们也一样。但是我已经不听你说了!他要是再喝了第三瓶的话,我也不听他那咆哮着所说的话:是的,没有真主,法蒂玛,只有科学。你的真主死了,蠢女人!然后除了喜欢和厌恶自己,已不存在任何可以信仰的东西,这时候他会陷入丑陋的欲望,奔向花园里的木屋。别想了,法蒂玛。一个佣人……别想了……两个都有病!想点别的吧!美好的早晨,古老的花园,马车……来吧,睡意,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