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2页)
“有啊,”我说,“不过我平时都用它来压我放在桌子上的画,免得它们被电扇吹得到处都是。”
虽然他的话我听得似是而非,但终归还是听下去了,因为他说上帝在这个地方依然存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他,可我愿意听他这样说。
我每天都和艾米谈心。她是个白人,专门从美国来帮助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人。她的牙齿小得可怜,舌头却大得吓人,嘴巴几乎装不下,所以她通常都用鼻子说话,可她的鼻子也小得可怜,有时候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大多时候,她都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我,好像只要盯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一样。她总是劝我说啊说啊说,我要是不说话,她就会觉得我像个害羞的小孩子。而如果她觉得我像个小孩子,那我就真的不想说话了,因为小孩子可不知道怎么说话。不过,每一次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像个长者,而她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因为我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而她连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总是对我说,把你的感受告诉我,把你心里想的东西告诉我。于是,每天我都对她说着同样的话。我在想我的将来。“你的将来是什么样的?”她问。我回答说:“在将来,我看见自己当了医生或工程师,挣了很多钱,成了大人物,再也不用去打仗了。”有时候,我也会告诉她:“我的耳朵里经常响起子弹和尖叫的声音,这些声音把我烦得要死。我也想躺在温暖的大地上,闭上眼,鼻子里充满泥土的清香,就像大力神那样。我想感受身体周围泥土的潮湿,那样当我出汗时,感觉就像大地在借助我的身体出汗。还有,我想留在这个地方,永远都不离开,直到我的身上盖满尘土,长满野草,昆虫在我的牙缝里安家。”
我对她说:“我的身体上会长出一棵绿柄桑树。它无比粗壮,树干能够分离白天和黑夜。它又无比高大,顶端的叶子够得到月亮,住在月亮上的人会高兴地对世人笑。”
我对她说:“有时候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知道太多可怕的事情。我见过的可怕的事,比一万个人见过的都多。我做过的可怕的事,比两万个人做过的都多。如果我说出了这些事情,不仅我会难过,你也会难过的。我想快快乐乐地活着,为了我现在看到的这一切。我只想快乐。”
说这些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看到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便对她说:“如果我把我做过的那些可怕的事全部告诉你,你一定会认为我是野兽或者魔鬼。”艾米一言不发,但眼睛里却始终闪着泪花。于是,我告诉她:“好吧,好吧,其实我既是野兽,也是魔鬼,可我曾经也有过妈妈,而且她非常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