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青睐有准备的人(第2/3页)
我和弟弟坐在一边儿休息,看着满堂宾客说说笑笑。桌上大鱼大肉,大家也都吃得很开心。舅妈强忍着悲痛招呼客人,收礼,回礼。看着这一切,我和弟弟相对无言,似乎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可叹可悲。乡下过世和过寿一样,吹吹打打。眼泪毕竟只是一时的,也只是这样。我最美好的童年,都是在大舅家度过的,我所写的关于川南乡村的文字,大多都和舅舅家有关。又是稻田幽幽的季节,田坎边苞谷须颜色也深了。但舅舅看不到当年的收成了,他一生守着乡下的土地,最后埋于青山。终究也是个好去处,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二)
第二天早晨卯时上山,乡下的规矩,外公还在,棺材不能抬得太早。舅舅是因病过世,他得病的后期住过一段医院,肯定很痛苦,后来回家休养,人愈发消瘦了。小时候总觉得他很高大,身板结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乡见他的次数就少了,直到有一天,忽然发现他那么瘦,是一只脚踏进黄泉的人。记得很小的时候,隔壁有人过世,他还帮忙抬过棺材。今朝我抬人,明朝人抬我,一个村的人似乎就是这样。很远就能听见田埂上哭丧的声音,大多时候并不是人哭的,是请人放哀乐,哭腔很重,听不太懂唱了些什么。自幼我对这些事就很好奇,还曾问过大人,他们告诉我哭丧也很有讲究,什么人请的乐,放的内容就不一样,比如哭爹妈的同哭伯伯伯娘的,唱词是不同的。
开棺的时候我没有上前看,听说身体仍旧是浮肿的。封棺时,长子捧灵位,送葬。棺材又叫“方子”,抬方子的叫“八大金刚”,起棺前孝子敬酒礼谢之。媳妇们和亲友跪在后面,一路跪拜相送,媳妇们哭得最厉害。
舅舅被葬在汪桥,观音菩萨像旁边,并不是多大的地方。为什么叫“汪桥”这个名字我并不知道,但那里有桥有河水,新坟就在桥边,远远就能看着那座观音像,披着长长的红布,桥的另一边还有土地公土地婆,桥墩是形态各异的狮子头,涨水时会被淹掉。
汪桥的水也许隔了好多世,仍旧如常,昼夜不息,又或许某一天山移河改,一切尽成尘埃。天上星辰点点,勤表姐不禁感叹,在城里再早起来,也闻不到这样的土腥味儿。不远处就是住家户,有人也探头出来看,但没有走上前来。我很想再走前去一点,亲友却提醒我该回去了。隔着青冈树影,看着锄头在挖土,一抔抔落下去。归途不能走原路,和嫂嫂们一起从“遇见滩”转回来。“遇见滩”的水略微浑浊,那个建在桥边的打米作坊已经不见。从前吃米不容易,要自己背着稻谷去打成米,还要过石墩桥,石头隔得很远,我每次都要跳过去,好在下面的水不深。大人等米舂好,小孩就在滩子上捉鱼,不远处还有妇人洗衣服。
一路上媳妇们要“采青”以示哀思,取青枝绿叶之物带回堂前,再焚纸烧香磕头。回来时大家心情都缓和了许多,天上疏星点点,月色稀薄,说着大舅生前爱吃的食物,稻谷、玉米、丝瓜、茄子、辣椒、豆子,都是这个季节的。我想起之前在舅舅家吃茄子,很嫌弃茄子皮,他就对我说,茄子皮吃了才不被蚊虫叮咬,后来知道那是要孩子爱惜食物,换了这样有趣的说法。他爱吃辣椒,但从来不放味精,说太甜了黏嘴巴。
有些路已经不认识了,乡里的老人说,年年涨水,冲走了土,山坡就没了。路过许多熟悉的人家,都荒芜了,草深树大,院子里青苔很厚。不知道哪户院子里种了紫薇,一树亭亭,还没到最好的花期,所以只开了薄薄一层。天慢慢亮起来,薄雾的清晨里,嫂嫂们手里拿着青枝绿叶,拽着孝帕子,走在前面打露水,豆子长得很深,叶子又挠人,好在穿了长裤。勤表姐说,想要摸摸丝瓜的感觉。五姐笑她是不是今年没吃过丝瓜。勤表姐一脸嫌弃说:“城里丝瓜光溜溜的,乡下的丝瓜包包拱拱[1]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