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可以信任,不可依赖(第2/2页)

回乡时,还吃了一回生辰酒,上的都是传统菜,如酥肉、炖肘子、乌鸡炖竹笋、烧白等。现在的分量大了,很早的时候,切白肉可不会一堆堆地放的,那时是大碗上面再扣一个小碗,按照一桌子的人数将肉片不多不少地铺在小碗上,看起来就是堆尖尖的,给人很丰盛的错觉。这些菜式到现在,并不见得还有多少人爱吃,但酒席上总是一直保留着。开席前有桂花酒,每桌舀一碗,颜色像秋叶一般黄桑桑的。也有白糕,这是后来的叫法了,最初的时候大家都叫“鸭儿粑”,老人们现在还这么叫。儿时不爱吃白糕,长大后偶尔吃一点,糯糯的,似乎又有了眷念的感觉,好像小时候还在大人的背篓里,小小的人儿,看着集市里的东西,样样都很喜欢,伸着手去抓。

吃生辰酒的习惯是晌午饭后还要留客人吃夜饭,午后,男男女女大多打牌喝茶,消遣时间。夜饭简单些,多是家常菜,豆花一定有,此外有盐水藤藤菜[4]、酸豇豆炒生豇豆、芹菜肉丝、凉拌豆芽等,有的时候也煮醪糟丸子,很浓的酒气,冬日里能驱寒。坐在一桌的通常都是故人,没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谈,开口就是二十年前如何如何,明明也不是太老的人,却像日子过得快到头了似的。

后来还和父亲一起游山,走了近四十里山路,山色从暗到明,云散云收。那是父亲年少时走过的路,他之前对我提过的石笋古树,都还在,只是荒草又多了许多。口干了就折岩下的茶叶解渴,累了就在山庙里歇凉。山壁间撑着许多干柴棍,乡人叫作“撑腰杆”,大意是鼓励走路累的人,又或者有教人堂堂正正做人的意味,父亲也拾了一根棍子,放在石壁下。我看到头顶的神像,身上还有鲜艳的漆色。

山下已在收稻谷,而深山里的稻谷还是青的,往山下走,稻子看着看着就黄了。路旁的南瓜、丝瓜都熟透了,很明显主人吃不完,来不及摘,只能留在地里。满山都是紫色的黄荆花,蝴蝶相逐。还种着柿子树,柿子很青涩,许多砸在了地上。路过一个水塘,水塘边有木槿花,长得很修长,但花看起来仍有些柔弱,像纸折的一样。山下水塘边有一户人家,青瓦土墙,坝子里晒着玉米、红辣椒,门口挂着锄头、蓑衣,摆得很整齐,门上写着“耕读传家”四个字。衣食和书籍,实在是人生之郑重事业,要这般清洁对待。

山里有许多高大的桐树,果实青涩,成熟后可做桐油,树叶做麦粑[5]时可用。菡萏未歇,秋菊初绽,遇见挑菜的老人,与之攀谈几句,他要挑菜去山下的镇子卖,每天这样来回,并不能挣太多钱。在遇见老人的附近有一座山庙,庙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榕树,庙里面供奉的是观音菩萨。彼时已经走了很久的路,我和父亲都很累了,歇息的时候逐渐神思清明。父亲坐在树下用手扇着风,感慨了几句,说他乡风景再好也比不上故土。我于菩萨前磕了三个头,将路上摘的黄荆花放在供桌上,回头看了看山下的风光,已经能看见古镇了。

而今写这些,好像还是当时自己站在山坡上的心情。

[1]音niáng,四川话中是“阿姨”的意思。

[2]在此泛指为僧寺尼庵捐赠的钱。

[3]指的是烧给祖先的钱纸。

[4]即空心菜。

[5]一种风味小吃,通常用桐叶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