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12/30页)
“真放肆呀。”母亲嚼着满口的豆子,轻蔑地摇了摇头,“我刚找到你父亲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偷鸡贼罢了。”
“那是怎样一个未婚夫?”哥哥竭力作出诧异的嘴脸,耸起一边眉毛,又说:“是那个能治好你的病的家伙?那个人?我仔细地调查过,他袖筒里面的手臂是两根钢丝,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手臂。”
“实际上,”我漱了漱喉咙,清清楚楚地说:“他是那个拾破烂的老头。”看见母亲翻着白眼倒下去,我又说:“我们一拍即合,志同道合嘛,很早就这样。”
那一次母亲嘴里的豆子呛入气管,是动手术弄出来的。从医院一回来,她就扎起梅花针来,弄得全身像个癞蛤蟆。
那稻草扎的玩意儿第一次出现在窗口时,我正被疟疾所折磨,那东西是一个长脸的汉子,吹胡子瞪眼的很可笑。在黑夜,老鼠仿佛把什么东西撕裂了。我打开灯,走进母亲的房间,看见她正在床上疯狂地绞扭,枕头毯子满天飞,她一停下来床底就滴水,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水洼。我想不通母亲身上哪来的这么多汗,就如她正在融化似的。山坡上响着一种奇异的哨音,时而远,时而近,时而又呼啸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风?”侦探和我蹲在木芙蓉树下,牙“格格”地响着。
“老鼠的声音啊。”我窒息地发出声,因为有什么堵在我的胸口。
风在长满荆棘的荒坡上一来一去。
“我们结婚,干脆。”他说了这句话,牙响得更厉害了,我感到他的内脏全都破碎了。
响起又凶狠又重的脚步声,窗前映出老女人的剪影。
“你当然不完全相信我是一个真实的人,你对我的存在抱一种游移的、无所谓的态度。”他说,仍旧不动不挪地蹲在那里,“前不久,你躲在门背后和你哥哥说,我不过是他们大家幻想的产物罢了,他们故意不揭穿这事,故意作出防备的神气,是怕自己显得滑稽。我想,你不能否认,我和你也许有点什么,比如说我们俩蹲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你们那条走廊真吓人,有一夜我将门打开一条缝,厮杀声就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在那盏昏灯下面,究竟发生着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啊?”
那一夜,我们摸着黑在木芙蓉树下面“嗡嗡嗡、嗡嗡嗡”的,如两只蚊子。第二天早上一照镜子,看见脸上被树枝戳出了累累伤痕。
“妈,我打算结婚。”
“木芙蓉下面的美人蕉全被踏死了,”她平板板地说,一边用头发夹子戳耳朵,“这种热情真吓人。你父亲那时不过是一个偷鸡贼,所以说,事情明明白白。”
我不应该让这个人住进我们家里来,因为这一来,拾破烂的老头莫名其妙地吊死了,就吊在我们的门框上,像只风干的蝗虫,我这是中了自己设下的圈套。出了这件事,父亲整日在家捂着嘴“哈哈”地笑,家里洋溢着一种节日般的气氛。父亲还和哥哥故意高声谈论一些胡编的事情,比如:“喂,你种的那棵葫芦,果然里面长出了宝石吗?”“嘿!三只夜猫竟乘我睡着咬去了我的耳朵!”诸如此类,说完之后又像狗一样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闹着玩。
他来的时候提着一卷烂棉絮,像螳螂一样爬进来。父亲捋着稀疏的黄胡子,警惕地在他的棉絮上嗅着,死死抠住他的胳膊不放。
“喂,您,年轻的小伙子,对于家庭与婚姻,究竟持个怎样的态度?”父亲死乞白赖地说,还从下面一扫腿,想弄翻他。
这个时候,我倒很希望他变成一只飞蛾之类的,爬到天花板上去,把他们吓出尿来,就如他平日吓我那样。但这个孱头,现在已失去了变化的功能,只是一声不响,弓着背,在地上爬来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