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动物!(第15/19页)

陆秋生不明白她何以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话题,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不知怎样回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将头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非常冷:“我不能呆在恒兴了,我要去宁昌。”

“屋里说吧。”他站起来,转身进屋,也不管她是否跟进来。他的宿舍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将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在床上坐下来,指了指那张椅子,希望方子衿坐下。方子衿看了一眼那只碗,碗里面是吃了一半的饭菜,乱糟糟的,看一眼让人觉得反胃。她犹豫了一下,坐下来。她习惯了将身子微微前倾,以便自己的胸部不显得那么突出。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么事?”他问。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半天没说话。面前是一个彻底的革命者,而自己是革命的对象。她必须仔细权衡一下,如果将事情说出来,将会是什么结果。什么结果又有什么所谓?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世上大概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一个人无畏生死之后,其力量将无法估量。“前天晚上,我已经跑到了长江边,准备跳进长江里。可是,有人拉住了我。”她开始述说。

陆秋生目瞪口呆,叫道:“为啷个?”

她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制止动作。她希望他不要打断他,否则,她可能没有勇气讲述一切。她接着讲述: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心愿未了,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可是,我确实无路可走了。我晓得,有很多人正在到处找我。我也晓得,如果被他们找到,我会有什么下场。我的下场很可能会像我妈妈一样,被他们剥光衣服,赤身露体地当众凌辱,然后含羞自尽。甚至可能更惨。陆秋生拍案而起,哪个?你告诉我,是哪个狗日的干的?我让公安局抓他狗日的。这还得了?无法无天了。这是革命。她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写文章。现在,你理解当初我为什么不进土改工作队了吗?如果我去了,结果很可能是前一分钟我在台上革别人的命,后一分钟我就被别人按倒在台下,剥光衣服。

方子衿以为见到陆秋生时,自己会痛哭一场。但非常奇怪,她一点眼泪都没有,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她将事情的全过程讲完了,陆秋生的怒气也没有了。她等着他说话,向下的目光,正好看到他的双腿。绑腿仍然扎得一丝不苟,鞋面上有两块补丁,针脚又粗又歪,显然是他的杰作。有一只苍蝇在他的面前飞来飞去,还有一只蚂蚁在他的鞋面上悠游自在地爬动。

过了好半天,他开始说话了:我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去宁昌找我爸爸。

方子衿的头慢慢抬起,目光上移,到了他的脸上停下来。她是第一次这么近也这么认真地看他的脸。他脸上那若隐若现的麻子,显得异常红。他的面色肃穆,或者说有某种悲壮。她从这种表情中,读懂了背后的潜台词,他一定是下了决心,而且,这个决心对他来说,举足轻重。

他继续说:你不是想读大学吗?去刚刚组建的华中医学院吧,院长周昕若,是我爸爸的老战友。只要我爸爸肯出面给周叔叔写封信,这件事肯定能成。而且,余珊瑶在那里当系主任,你去了那里,相信她会照顾你的。

如果是以前得到这样的承诺,她会狂喜。可现在,她喜不起来,心中只有悲。

那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沉默着,或许有好几秒,或者有好几分钟,也可能有好几个钟头。时间在沉默中凝固。沉默让方子衿感到一种紧迫,她意识到该谈关键问题了。她既然走进这里,对于可能的后果,是有充分估计的。果然,陆秋生先是猛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突然停在她的面前,以极快的速度说:我们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