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第2/2页)
“特别是在长期存活的乳腺癌病人当中,遇到的问题就更是常人所不曾遇到的。比如未婚还是离异的乳腺癌病人,是否再次结婚?何时交友较为适宜?再婚的风险性如何?怎样与男性约会?在交往的哪一个阶段,告知男友自己的乳腺癌病况……”
这一番介绍,直听得我瞠目结舌。以我当过医生的经历,想象这些都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最关键的是——我从来也不曾考虑过这些问题。我相信自己在医生当中绝非最不负责任的,但我们当医生的,即使是一个好医生吧,也只是局限在把病人病变的乳房切下来,没有术后感染,我的责任就尽到了。病人出院了,我的责任也就终结了。至于这个病人以后的生活和生存状态,那只有靠她自己挣扎打斗了。有多少泪水在半夜曾湿透衾被?有多少海誓山盟的婚姻在手术刀切下之后也砰然而断?
身为女性,身为医生,我为自己的粗疏和冷漠而惭愧。我由衷地钦佩这家机构所做的工作。疾病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世界上没有一种原因,可以直接导致人的苦闷和绝望。可怕的是人群中的孤独,是那种被人抛弃的寂寞。癌症使人思索很多人生的大问题,它可怕的外表之下,是一个坚硬的哲学命题。你潇潇洒洒随意处置,曾以为是无限长的生命,突然被人明确地标出了一个终点。那终点的绳索横亘在那里,阴影的紧迫已经毫不留情地投射过来。人与人的关系,在这天崩地裂的时候,像被闪电照亮,变得轮廓清晰、对比分明。灾难是一种神奇的显影剂,把以往隐藏起来的凸显出来,模糊的尖锐起来,朦胧的变得锋利,古旧的娇艳起来。在这种大变故的时候,人是孤单的,人是渺小的,人是脆弱的。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说“同病相怜”。我觉得癌症康复中心小组的精髓,就体现在了这一点。在茫茫人海中,把相同的人挖掘出来,是一项伟大的工程。也许你正躲在暗处哭泣,但走进一间明亮的房间,你看到100个和你同样的人,同样的病症,同样的经历,同样的苦恼,然而她们正在微笑。这本身就具有多么大的喜剧意义啊。
这是一个朴素的做法。凡是具有穿透人心的魔力的事件,本身都是朴素的。人们相濡以沫,勇气就在相互的交往中发酵着、膨胀着,汇成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