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丽亚去旅行(第3/10页)
她说了这些之后,突然沉默了,眼神变得迷离起来。马丽亚躺在那里,她又听到了熟悉的骚动,这些骚动来自墙壁里头,不过不是人的说话声,而是像有许许多多的老鼠在里头抓挠。她虽然瞌睡很大,还是忍不住问乌拉: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种隐患在村里爆发了。这个隐患就是清。清的家族是特殊的家族,他们总想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虽说他们也是土生土长的,但同我们大家的区别太大了,说他们是外国人也不为过。比如说粮食收购吧,我们从不计较,他的祖父却非要同那些人论理,讨价还价,结果来购买的人越来越少,搞得部分粮食烂在地里。不过我们这里是鱼米之乡,那时的生活还过得去。到清的父母这一辈人情形就开始恶化了。奇怪的是这里的人都要将清家里的人看作领导,什么都听这家人的,大约是因为惰性太重吧。清的父母是那种又精明又苛求的人,据大家说他俩的目光深谋远虑。自从这对夫妇负责村里的事务以来,稻田就开始荒废。因为他们坚持说,没有必要如此辛苦劳作,只要抬高粮食的收购价就可以了。这种策略在开始那几年好像有点奏效,到后来就变成了灾难。因为来收购的粮食贩子减少了一大半。村人一下子就变成了节衣缩食的穷人。而他们一家人似乎还很高兴,清经常同他的兄弟两人在打谷场上引吭高歌,唱到深夜还不进屋。清的父母在同一天去世,听说是吃了一种有毒的蘑菇,两人都是七窍流血。清和他的兄弟悲痛得昏死过去。埋葬了父母之后,清就正式成为我们村的领头人了。他特别反感大家种粮食,他用计谋将那些粮食贩子全吓走了,然后从什么地方引进了这些金龟。虽然没人看见,但我知道这种动物就是他本人弄进来的,因为此地原先没有。你当然注意到他的那张脸了,很可怕,是吗?我倒是习惯了。长着这种脸的人啊,有能力改变一切!所以现在啊,村子里就见不到雾了,太阳一出,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清清楚楚的。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就开始变得羞愧,然后就垮掉了。”
“垮掉了?”马丽亚睡眼蒙眬地问,她觉得自己已经入梦了,但她又特别想听完这个故事。
“是啊,垮掉了……”乌拉的声音低沉下去,“忧郁……疾病,是那种心病……你是外乡人,你看不到他们,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有的人……到死都躲在屋里。只有清在这周围转悠,清……”
马丽亚在梦中的情绪也变得十分忧郁,她正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林中小路往前走,小路很阴暗,林子里不时响起可疑的叫声,不知道是不是猛兽。她很累,累得超出了她的心脏负荷,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里莫非是“死亡之乡”?这样一想,眼里就有了泪。马丽亚大大吃惊了,她这样的人,从未与伤感结缘,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停下脚步,在草丛里坐下来,听见野兽的叫声越来越频繁了。这时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跳两下,停一下,还有血液通过心室的声音。她想,她的心脏受到了摧残。
马丽亚醒来时闻到了草叶的清香,她记起在梦里头,她正在自己的坟头拔草。厅屋里,乌拉正在同清说话,声浪一阵阵传来,他俩的语气显得很亲密,甚至有点挑逗的味道。马丽亚穿好衣,铺好床,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往厅屋里去。但是乌拉在叫她了。
乌拉坐在清的怀里,柔韧的躯体显得无比的妖娆,马丽亚简直看呆了。她那古铜色的头发散了下来,又多又亮,令满屋生辉。
“你来喝咖啡吧。”她镇定地对马丽亚说。
清从她丰满的肩头探出脸来,嘲弄地看着马丽亚。
马丽亚自惭形秽地看着自己这双青筋凸露、善于劳作的手。过了一会儿,她努力抬起眼睛,将目光停留在清那半边毫无表情的脸上,这半边脸唤起了她心里某种久远的记忆。她想起了那些花岗岩铺成的街道,街道上行走的年老的首饰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