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世界很冷漠偏要活得温暖(第4/10页)

夜市上卖盗版碟片的摊位,最爱放《离家的孩子》,专门勾惹异乡人的眼泪。

离家的孩子

流浪在外边

没有那好衣裳

也没有好烟

…………

春天已百花开

秋天落叶黄

冬天已下雪了

你千万别着凉

…………

灯火迷离的街道,机器轰鸣的工厂,离家的孩子们,麻木的肉身穿行在其中,内心的那碗乡愁,却始终温热鲜活。

阿妹也想家。她跟我说,她有一个愿望,就是在老家开一间面包房,做烘焙,做蛋糕,做一切好吃的小点心。

她坐在出租房的小凳子上,翻着一本过期的美食杂志,说道:“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城里,我看到橱窗里的生日蛋糕,做梦都想要一个,心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吧。但是我不敢要,因为很贵,我知道爸爸买不起。不过,现在我们姊妹们都长大了,日子总算是越来越好了,可以自己赚钱,然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有一次,阿妹用电饭煲给我做糯米饭吃。那天,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挂在耳后,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极是好看。她站在小桌子旁边,往糯米里加不同颜色的果汁和蔬菜汁,过程虔诚而专注。

我在一旁看着,就像看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她的身上竟有一股说不清的神采和韵味,以至于后来看到书里说什么“洗手做羹汤”,我也总是会想到她温柔的样子。而糯米饭本身的味道,除了香甜好吃之外,很多具体的细节都被时间冲淡了,倒是那个制作的过程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如洗不掉的气味,牢牢地附着在记忆的盒子里。

3

这些年,在灶台的方寸之间,我与天南地北的食材打过交道,也常依照菜谱烹制出各种美食。

我毕恭毕敬地尊崇着“色香味意形养”的佳肴之道,也狡黠地企图在无辣不欢与清淡营养之间寻求两全之法。

而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地爱上厨房的呢?回溯往昔,想来就是那次胃坏掉之后吧。

我狠狠地病了一场,初愈时躺在床上,朦胧间听到父亲在厨房煎猪油的声音,噼里啪啦,敦厚又清晰。高压锅里蒸着米饭,噌噌地冒气;窗外是漫天的春花和云霞,我的小婴儿流着口水,趴在床角玩积木;暖阳照在屋子中央,一寸一寸地把人心照亮……我趿着拖鞋,倚在门边,看着父亲一碗一碗地盛饭。饭碗端在掌心,米香扑鼻的那刻,忽然就觉得饿了,好像饿了很久一样。

就是那样,胃口来了,心神也活过来了。你看,这人世,终究还是丰饶可恋的啊!而人活着,就是要好好关爱自己。

如果把家比作一个人,那么厨房就是家的胃。和自己的胃好好相处,才有充沛的精气神去抵抗或拥抱这个苍茫的世界。

几日前,一个平淡无奇又颇有深意的黄昏,我在厨房忙碌。刨山药,洗排骨,择香葱,紫砂锅支在灶上,米粒在电饭煲里膨胀,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是时,远方的女友给我寄来包裹,是她亲手制作的豆瓣酱。用小小的瓦罐盛着,旁边附了一封手书,圆鼓鼓的字体,跟她的爱意一样拙朴天真。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霎时热泪盈眶。

在食物与情感面前,语言终归是轻浮的。在这样风雨如晦的季节里,一碗米饭,半匙酱香,就足以把日子过得舒筋活络又推心置腹。

忽忆起多年前的早春,路过用犁铧耕过的稻田,春草蔓生,泥土的腥味还充盈在鼻腔里。我背着书包,在田埂上像小马驹一样地奔跑,大声喊小春的名字,心底有奔腾的热气,胃里有软糯的热饭。

《感官回忆录》里说:“人的一切回忆,都能在感官的昭示下,沿着原路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