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大家真的都在这个世界上(第7/8页)

大型办公桌靠墙安放,上面摆着两台电脑。台式一台,笔记本一台。有几个插有自来水笔和铅笔的马克杯。文件摞放得整整齐齐。看似相当高档的漂亮的音响装置摆在另一面墙壁。相反一侧的墙壁正好同办公桌相对,放有一对纵向狭长的音箱。高度和我那里的大致相同(一百七十三厘米),音箱是考究的红木做的。房间正中放一把读书或听音乐用的设计时尚的读书椅。椅旁是不锈钢读书用落地灯。我推测免色一天中的大部分都在这房间一人度过。

我画的免色肖像画挂在音箱之间的墙壁。位置正在两个音箱中间,高度大体与眼睛持平。虽然尚未镶框而只是整个裸露的画布,但就像很早以前就挂在那里似的极为自然地适得其所。原本画得相当有气势,几乎一气呵成,而这种奔放风格在这书斋里居然得到恰如其分地精妙抑制,感觉颇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场所独特的气氛,使得画作具有的一往无前之势令人快意地收敛下来。而画像中仍不折不扣潜在着免色的脸庞。或者不如说,在我眼里甚至就像免色本人整个进入其中。

那当然是我画的画。而一旦从我手头离开为免色所有、挂在他的书房,就好像变成了我无可触及的东西。现在那已是免色的画 ,不是我的画。即便我想从中确认什么,那幅画也像滑溜溜灵巧的鱼一样吐噜噜从我的双手中一溜了之。一如曾经属于我而如今属于另外某个人的女性……

“怎么样?不觉得同这房间一拍即合?”

免色当然是在说肖像画。我默默点头。

免色说道:“很多房间的很多墙壁,都一一试了。最后才得知这个房间的这个位置再好不过。空间空的程度、光的照射方式、整体情调都正相吻合。尤其坐在那把读书椅上看画,那是我最中意的……”

“我试试可以的?”我指着读书椅说。

“当然可以。请随便坐!”

我坐在那把皮椅上,倚在有着徐缓的弧线的椅背上。我双脚搭在搭脚凳上,在胸前抱起双臂。再细看那幅画,确如免色所说,这里是欣赏那幅画的理想坐点。从椅子(椅子坐感舒适,无可挑剔)上看去,挂在正面墙上的我的画具有我自己都出乎意料的沉稳安谧的感染力。相比于在我画室的时候,看上去几乎成了另一幅作品。甚至像是——怎么说好呢——来到这一场所之后获得的新的本来的生命。与此同时,那幅画似乎也在坚决拒斥我这个作者的进一步接近。

免色用遥控器以适度的低音量播放音乐。耳熟的舒伯特弦乐四重奏。作品D. 804(7) 。从那音箱淌出的声音是那般清澈、圆润、洗练和超凡脱俗。较之从雨田具彦家音箱流出的质朴无华的音质相比,简直像是不同的音乐。

倏然觉察到时,房间里有骑士团长。他坐在书架前的踏脚墩上,抱臂盯视我的画。我递过视线,骑士团长微微摇头,送出不得往那边看的信号。我把视线重新收回画上。

“非常感谢!”我从椅子起身对免色说,“挂画位置也无话可说。”

免色笑吟吟摇头:“哪里,应该道谢的是我。安顿在这个位置,越来越中意这幅画了。每次看画,怎么说好呢,感觉简直就像站在特殊镜前似的。那里边有我,却又不是我自身,是和我略有不同的我自身。静静注视之间,心情渐渐变得不可思议。”

免色听着舒伯特音乐,再次默默看了一阵子那幅画。骑士团长仍然坐在踏脚墩上,和免色同样眯细眼睛看那幅画,俨然戏仿(估计并非刻意为之)。

免色随后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转去餐厅吧!晚餐差不多该准备好了。但愿骑士团长光临……”

我朝书架前的踏脚墩上看去。骑士团长已不在那里。

“骑士团长大概已经来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