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二(第2/3页)

通过以往的每次散步,我自以为对砂町、龟井户、小松川和寺岛町一带的情况大致掌握了,可是一旦要落笔时,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观察还不周全。我曾经(明治三十五六年时)写过一部以深川洲崎冶游区的娼妓为主题的小说,可是当时读过这部小说的朋友说:“描写洲崎冶游区的生活,却不写八九月间的暴风雨和海啸,实在太疏忽了。作者先生常去的甲子楼的钟塔不也吹倒过一两次吗?”要精细地描写背景还必须注意到季节和天气,就像拉夫卡迪奥·海恩(2)的名作《奇塔》或《尤玛》一样。

这是六月末的一天傍晚,按季节来说虽未出梅,可是从早晨起天气就很晴朗,白天长了,吃过晚饭,天色还没暗下来。我放下筷子就出门,想走到远一点的千住和龟井户一带去看看,于是先乘电车到雷门,正好来了一辆开往寺岛玉井的公共汽车。

汽车过吾妻桥,向左拐到一条宽阔的马路上,再过源森桥笔直驶去,经过秋叶神社前,又开了一会儿,汽车来到一个铁路道口前停下。道口两侧的栏杆横在眼前,好几辆出租汽车和自行车在等待载货列车慢慢地通过。行人意外地少,穷人家的孩子在三五成群地各自玩耍。下车后一看,发现从白髯桥到龟井户的宽阔大路呈十字形交错,到处是杂草丛生的空地,房子都很矮小,哪条路看上去都一个模样,往前走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由感到了寂寞、惶惑。

我想,如果把种田先生抛弃家人、隐匿自己的地点选在这一带的小街上,那么,这儿靠近玉井的繁华街道,还可以使结尾增添情趣,应该说是不错的。于是,我又向前走了一百多米,拐进一条狭窄的横巷,这条道窄得很,要是自行车的两旁带着东西,恐怕无法交会而过。每向前五六步就拐个弯,两旁出现了装有比较美观的小边门的出租房屋,可以看到一两个男女,像是刚下班回来似的,正一前一后地在行走。那正在玩耍的狗的项圈上挂着饲养许可牌,并不肮脏。不一会儿,我来到东武铁路线的玉井车站旁边。

铁路线两侧好像是树木葱茏、林荫密布的大别墅,从吾妻桥至此,一路上没有这种老树成林的地方。好像很久没人拾掇了,攀附向上的厚而长的蔓草,竹丛中柔弯低垂的细竹,沟边树篱上开着的葫芦花,这一切使我驻足凝想过去的风雅。

过去听说白髯祠的附近便是寺岛村,我就会联想到第五代菊五郎(3)的别墅。然而,今天在这里能偶然看到这样的庭院,不禁令人想起了随着时代一起逝去的风雅。

沿着铁路有一片开阔的草地,那儿立了一块“出卖、出租地皮”的牌子,草地一直伸展到架设铁桥的堤坝边。这儿存有去年还在行驶的京成铁路线的遗迹,坍塌的石阶上处处长满了杂草,这是被拆除的玉井车站的旧址,望过去还真有点古城遗迹的味道。

我拨开夏季的青草,登上堤坝望去,眼下的一切无遮无盖,刚才的来路、空地和新建的城镇都在脚下,一切尽收眼底,堤坝对面却是一片杂乱无章、望不到边的陋屋,这些马口铁皮屋顶的陋屋密匝匝地挤成一堆,屋丛中还竖立着澡堂子的烟囱,初七、八的月亮悬挂在顶上。天空的一侧还残留着淡淡的晚霞,但是月色已经早早地放出了夜间才有的光华,马口铁皮屋顶间亮起了霓虹灯,同时传来了收音机中的广播声。

我坐在石头上,直到脚下渐渐发暗时,堤坝下家家户户的窗口里亮起了灯,那些简陋住房的二楼室内一目了然,我这才踏着草丛间人们踩出的便道,走下堤坝。使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儿已是斜穿玉井闹市繁华街的中央段了,杂乱连在一起的商店铺面之间的小巷口处写着“可以穿行”、“安全通路”、“搭乘京成公共汽车近道”,以及“少女街”、“闹市”什么的,上面还有照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