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床上流满了鲜血(第3/11页)
除了床上的被子,屋内其他的东西没有一丝装饰的痕迹。墙上没有亲人或耶稣的图像,甚至连从杂图里剪下的插图都没有一张。笤帚上也没扎蝴蝶结。惟有被子做了装饰,拼缝而成的被面上的图案,与任何本地的风格大异其趣,没有七瓣莲、飞鸟、奶油搅拌器的手柄或杨梅叶,而是一些完全虚构的寓言中的动物,或是半想象的黄道十二宫的动物。分红、绿、黄三色,色度较为暗淡,用的可能是从树皮、花瓣或坚果壳中提取的染料。除此之外,木屋中一片棕黄,惟一的例外是一张婴儿的红脸蛋。婴儿紧包在襁褓中,躺在一个用松木棍做成的简陋童床里,树皮都没有剥下。
他环顾着房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肮脏。在这个洁净封闭的空间里,他发觉自己的衣服因连日赶路流汗,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靴子和裤筒上全是泥块,糊在小腿上,每迈一步都留下肮脏的脚印。他想把靴子脱下来,又担心自己的袜子会臭得像块腐肉。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脱过鞋了。木屋很新,仍然散发出新破开的栗木和山胡桃木的淡雅香气。英曼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更加分明,唐突了空气中的芬芳。
那女人把一张椅子搬到火旁,示意英曼坐下。很快,他身上的湿衣服就被烤得冒出淡淡的蒸汽,泥水不停地从裤脚滴落,在木地板上汇成几小汪。他看着自己的脚,注意到炉前有半圈木地板已经被踩踏得颜色发白,有如一条拴住的狗在活动半径内踩出的地面。
装斑豆的壶挂在火边的一根铁棍上,来回摆动,壁炉台上的一只铁烤炉里放着一大块新鲜的玉米饼。那女人递给他一只盘子,盛着一块玉米饼,还有冒尖的一堆斑豆,以及一个剥了皮的洋葱头。接着又把一只装着泉水的木桶放在他脚前,桶里有一把长柄勺。
——你可以到桌子上吃,也可以在这里,这里暖和些。她说。
英曼把盘子放到大腿上,拿起刀和勺子便吃了起来。他也想表现得斯文一点,但动物性的本能却占了上风,他狼吞虎咽,发出偌大的声响,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停下来细细咀嚼。他先把洋葱切开,像吃苹果一样吞掉,然后用勺子舀起热斑豆填进嘴里,同时大口地咬着那块油汪汪的玉米饼,其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觉惊心。咬出来的豆浆流下他的胡子,滴落在衬衫肮脏的前襟上。他忙得呼吸不匀,已经有点喘不上气,鼻子里呼哧呼哧作响。
经过一番努力,他放慢咀嚼吞咽的速度,喝了一勺冰冷的泉水。那女人已经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壁炉另一面,坐在那里看着他吃,就像看着一头吃腐肉的公猪。也即是说,又好奇,又有点恶心。
——很抱歉,我已经好多天没吃到真正的食物了,只吃了些野水芹,喝点溪水。英曼说。
——用不着抱歉。她说。语气平缓,英曼听不出是表示原谅抑或责备。
英曼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竟孤身一人住在这个阳光甚少光顾的幽暗山谷里。她的生活简单到连纽扣都没有,英曼注意到,她裙子上都是用鸡距藤做的木夹夹住的。
——你多大了?英曼问。
——十八。她说。
——我叫英曼,你呢?
——萨拉。
——你怎么会一个人住这儿?
——我男人约翰去打仗,在弗吉尼亚战死,已经有段日子了。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孩子,现在就剩我们娘俩了。
英曼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想着那些死在战争中的人,不管是哪一方的,还不如用枪管顶住上颌把自己崩了呢!又有什么分别?
——这里有人帮你的忙吗?他问。
——没有。
——那你怎么生活呢?
——我用犁尽我所能开出一小片玉米地,还有一个菜园,在山坡那边不远的地方。但今年都没收下多少。我有一个磨玉米的平轮水磨,还有几只下蛋的鸡。原来有一头牛,但夏天偷袭的北军翻山过来,把它拉走了,还烧掉了本来就不大的谷仓,抢走了蜂巢,用斧子在门廊上劈死了我们的大青狗来吓唬我。冬天主要就得靠猪栏里的那口猪了。我得尽快把它宰了,可又害怕,我还从来没自己杀过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