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起来(第4/10页)

那女人继续朝前走,英曼想绕开出羊跟上去。这时一只大公山羊肉后退了一两步,把较小的山羊挤到一旁,它前腿抬起朝前一扑,头抵在英曼的大腿上。连续几天的赶路和饥饿,己使英曼极度虚弱,头晕得厉害,所以给山羊一顶,他便跪倒在地,然后整个人仰面倒下。那只公山羊生着黑棕两色的毛,下巴上长着尖尖的长胡须,像撒旦一样。它走过来俯视英曼,似乎在检查自己的战绩。英曼脑中的眩晕和疼痛持续膨胀,简直像要晕过去。但他振作精神坐起来,摘下帽子在山羊的脸上扇了一下,将其挥退,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稳住身体,伸手又给了它一下。

这工夫女人根本没停步,已经绕到篷车的后面,看不见了。英曼、那只公山羊还有另外几只山羊一起跟了过去。她正蹲在一个松木顶的一面坡棚子里,将灶里压住的炭火点燃。看看火已经烧旺,英曼走过去伸手烤火。她往火上添了些大块的山胡桃木,然后拿起一个白色的搪瓷盆,走到旁边的地上坐下。一只长着斑点的棕白两色小山羊走到她跟前,她伸手抚摸它的毛,在它脖子下面抓痒。最后小羊四腿一屈卧倒在地,长长的脖子朝前伸着。老女人继续挠着它的下巴,抚摸它的耳朵。英曼还以为这是和平恬静的一幕,却见老太太继续用左手抚摸着山羊,右手伸到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柄短刀,一眨眼便深深地割开了山羊颌下的动脉。她把白盆推到羊脖子下面,接住喷涌而出的闪亮的鲜血。羊只挣扎了一下,然后便浑身颤抖地躺着不动了。她继续挠着它的毛,抚弄它的耳朵。羊和女人都凝神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一个信号。

山羊终于咽了气。英曼打量了一番篷车和它壁上的图案。底边是一排蓝色的小人,手拉手在跳舞。其上是些各式各样的人像,没什么具体的排列顺序,有的显然画到中途就放弃了。一张标明是约伯的人脸,表情扭曲痛苦,下面有手写体的黑色字迹,被一张羊皮遮住了一部分,所以英曼只能看到半句话:与他的主对立。另一幅图上的人匍匐跪倒在地,神情空洞呆板,他抬头看着上面的一个白色圆球。太阳?月亮?还是别的什么?下边写着一个问题:你是迷失的人中的一个吗?有一张没完成的脸,只勾抹出了眼睛。它的标题是:《我们个体的生命实在短暂》。

英曼从图画上收回目光,看那女人干活。她把羊从胸骨到屁眼劈开,让内脏流到装血的盆里,然后剥去羊皮。剥了皮的小羊模样怪怪的,脖子老长,眼珠凸出。她又将羊切成若干块,最嫩的部分抹上一层香料、胡椒粉、盐和一点糖,然后用绿树枝串起来放到火上烤。其他的放进铁锅里,加水、洋葱、一整头大蒜、五个干红辣椒、撒尔维亚干叶,还用两只手掌搓了一些香薄荷进去。铁锅底上有腿,她拿起一根木棍,拨了一些炭火到下面让它慢慢炖着。

——过一会儿再放些白豆进去,到晚饭时咱们就能美餐一顿了。她说。

过了一些时候,雾又聚了起来,雨点滴滴答答落在篷车顶上。英曼挨着阴暗逼仄的角落里的小火炉坐下。屋子里满是草药、泥土和烧木头冒出的烟味儿。他是从后门进来的,穿过一个算是走廊的狭窄通道,只有三步长,一侧放着一个橱柜和一张桌子,另一边是一张窄窄的地铺。再往前,是一间小屋,面积大不过两个坟包。紧靠墙角有一个小铁炉,炉身比猪油桶大不了多少。炉后的板壁上加了一层盖屋顶的铁皮,以防被火烤着。房间里点着两盏小小的油脂灯,是用裂纹的茶杯做的,装满了动物脂肪,里面插着布条搓成的灯心。冒出的烟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羊膻味。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了一大堆本子和纸张,页边都返潮发黄了。本子大多数都打开倒扣在桌上,一本压着另一本。四周的板壁上钉着一些钢笔画,都是植物和动物草图,笔触有如蛛腿。有的还淡淡地上了一层或黄或棕的色彩。每幅画的边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似乎非得说上许多详尽的故事,方能解释清楚这些简略的图画。屋顶上悬着一捆捆干草药和草根。各种小动物的棕色皮毛,成摞散放在一堆堆的本子之间和地板上。最高的一堆本子上展开放着一对黑色的夜莺翅膀,好像正在飞翔。炉中的杉木闷烧着,青烟从炉门的缝隙中飘出,悬浮在屋顶的板条和拱形的椽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