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下面的土地(第15/18页)

尤其让他满意的是自己新建的房子,主要是因为它代表了一种对未来的信念,这个未来,至少在几年内,是不会把他排除在外的。房子由门罗按照流行样式亲手设计并监督建造,建成后让人眼前一亮。墙外紧镶着一层白色护墙板,屋内的壁板则选用暗色调,门廊深广,把房前正面全部占满,屋后则是伸出去的外设厨房;客厅中的壁炉宽大气派,卧室中则设有铁炉,这在山区还是个新鲜玩意。朝冷山方向,距新房一两千米,是布莱克家原来建在山上的木板房,现在成了帮工的住处。

山沟刚被门罗买下时,还是一个全面运作的农场,但到了他手里没多久,许多方面就荒废萧条了,因为他从来没打算让农场自给自足,而且,如果能像他预计的,他在查尔斯敦对稻米、靛蓝和棉花生意的投资能保证收入源源不断的话,也根本没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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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收入显然已经中断。当艾达坐在山脊上,对自己的产业环视已毕,把夹在书中的信从口袋里抽出来一读,就明白了这一点。葬礼过后不久,艾达给门罗在查尔斯敦的朋友兼法律顾问去信,通知他门罗去世的消息,并询问自己的财政状况,等待很久才收到这封回函。信的措词冷淡谨慎,以疏远的口吻谈起战争、禁运以及艰难时世的其它种种病症,受它们影响,艾达的收入将会减少,实质上是几近于无。这一情况至少要持续到战争胜利结束,如不能获胜,艾达只好面对现实,不要再存有任何指望。他在信末提议,表示愿意做门罗地产的管理人,因为艾达本人可能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难当此任,并含蓄地暗示,这一职责所需的智慧和知识,的确不是艾达力所能及的。

她站起身,把信塞进口袋,沿路下山返回布莱克沟。现状已经如此可怕,谁也不知道前头还有什么更恐怖的事情在等着,想到这里,艾达真不知哪里还有勇气去寻觅希望。走出高大的树林,她发现阴霾已散,或是被风吹开,空中一碧如洗,冷山突然显得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时间悄然流逝,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两个小时就会跌入山后,开始高原地区漫长的黄昏。从一棵山胡桃树下走过时,高踞在枝桠间的一只红松鼠突然朝她尖叫,几片坚果的碎壳在她身边洒落。

走到草地上坡顶端的旧石墙,她再次停住脚步。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是农场上她最喜欢的角落之一。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所以看起来年代久远,实则并非如此。显而易见,布莱克家的某位长辈在清除地里的石头时,顺便垒起了这道石墙,但在仅仅20英尺之后就罢手改由横木围栏接替。墙南北走向,西侧被下午充足的阳光晒得暖哄哄的。近旁生着一棵金冠苹果树,几只早熟的苹果掉到长草里,已经快要腐烂,散发出的甜香引来蜜蜂,在阳光中嗡嗡飞舞。石墙处的视野并不开阔,只是安详地守着树林的一角,还有一蓬黑莓和两株高大的栗子树,艾达觉得这里是自己见过的最为恬静的所在。她把围巾卷成个枕头,在墙根处的草丛里躺下,掏出口袋中的书,开始读其中题为“怎样捕捉乌鸫及乌鸫如何飞翔”的一章。她不停地读着,在战争和违法犯禁的故事中忘记了自己,直至最终在西斜的阳光和蜜蜂的歌声中酣然睡去。

艾达在一场大梦中睡了很久。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火车站,和许多乘客一起侯车。屋子中间有一个玻璃柜,当中立着一具人体骨骼,很像她曾经在一个博物馆见过的解剖标本。正等车的工夫,柜子里突然亮起蓝色的辉光,由暗及明,如同刚被点燃的灯笼。艾达惊恐地发现,那具白骨重新生发出皮肉,躯体逐渐成型,分明就是她的父亲正在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