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5页)
“明白了,旅长!”
“快去吧,去吧!”张贵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两个大兵抬起三骡子的尸体,一步一滑地向斜井下走,另外几个大兵也把枪靠在井口旁,跟了下去。他们要去抬小兔子和二牲口的尸体。
看到这些大兵下到斜井里,张贵新用白手套揩着汗津津的手,向身边的军官和大兵们问道:
“诸位,刚才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手枪队长郑傻子不知趣地道:
“看见了一个幸存者,旅长好枪法,一枪把他撂倒了!”
张贵新定定地盯着郑傻子的面孔看,突然,扬起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混账!没有幸存者!没有!井下的人都死绝了!窑民们是在借井下遇难者的名义要挟政府、武装暴乱!搞到现在,这一点你他妈的都没弄明白么?”
“是!是!旅长!我明……明白了!”郑傻子捂着脸,频频弯腰点头道。
“马上给我向省督军府发电,电文如下:十万火急,宁阳镇守使张贵新呈报,田镇骚乱,业已平定,占矿掠杀滋事之窑民匪徒已被我部尽数扫平。时下,矿区局势平静,民众安居乐业,田镇各界无不欢欣鼓舞……”
口述完电文,张贵新又交代道:
“就按着这个内容,给北京参众两院的委员老爷们、给农商部、给省实业厅,给李四麻子这个王八蛋也拍个电报去,让他们也安下心来,别他妈的再胡思乱想!”
“是!”
“马上把这五份电报发出去!”
“是!”郑傻子敬了个礼,转身跑了。
张贵新站在斜井口的高坡上,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向面前这片废墟眺望着。他看到了暴乱窑民们开挖的那道用于作战的掩体沟壕,他以一个军人的眼光在心中对那条沟壕进行着评价。他认为那道沟壕是没有多少实战价值的,窑民毕竟是窑民,他们不懂得军事、不懂得战争,根本不会打仗。可这些窑民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坚强不屈的精神,他们的犷悍和勇敢却不得不让他佩服!他想,这些倒卧在地下的人们如果不死,如果跟他去当兵,一个个都会是好样的!
他有了些感动。
他的眼角湿润了。
仿佛鬼使神差似的,他不由自主地两腿一并,“啪”的一个笔直的立正,对着高坡下的废墟,对着二百余米外的歪斜的主井井楼,对着一个个躺着、卧着、跪着的死难者的尸体,对着这块犷悍而伟大的土地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这时,镇守使署的参谋跑了过来,站到高坡下,仰脸向他请示:
“张镇守使,省实业厅李炳池先生问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封闭井口了!”
他点了点沉重的脑袋,木然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封!”
“是!”那位参谋转过身,顿了一下脚,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也走下高坡,迎着太阳,迎着带着阵阵血腥味的夏日早晨的热风,踏着一具具尸体中间的空隙,走向了二百多米外的歪斜的主井井楼。主井井楼还在冒烟。他想,这烟可能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地层下的大火未灭,烟也就不会断。他不知道现在封井是否还来得及?是否还能拯救这块丰厚的无限煤田?他不懂矿业。他能够对付暴乱的窑民,却对付不了地下的大火。对付地下大火是李炳池他们的事,他管不着。然而,他希望李炳池他们能控制住这地下的大火,能把这块丰厚的煤田为后人们保存下来!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稍稍平静一些,他才不会感到愧疚,他所进行的这场战争才有价值!直到如今,他还不认为他进行这场战争有什么错。战争不是他要打的,是政府要他打的;他和田家铺的窑民们也无冤无仇,归根到底他也是为了田家铺的利益,为了这块土地千秋万代的利益,才被迫进行这场战争的。如果这场战争拯救下了这块煤田,他也就问心无愧了,也许这块土地上的子孙后代还会记住他光荣的名字。